“哎呀,你这小娃终于肯抬头了!脸孔倒是个齐整的,就是身上土灰灰的腌臜了些,待回去令家中姊妹为你洗洗罢!”
那牵驴子的仆从凑过来,细看了些。
“有义!休得无礼!岂可如此直视女郎?待我归家整治你——”
文士带了几分没什么威慑力的严肃,训斥道,那名叫有义的仆从倒是十分惭愧地低头以示歉意了。
“没事的,他无坏心。不要罚他。”
……这是一句堪称一级甲等水平的普通话。
“咦,女郎口音与我等甚不同,我竟未曾听过!”
有义显然是个外向的,刚才她忙着拜义父,有义也就识相地没插言,而现在气氛轻松了许多,这位性格活泼的年轻人听了游紫竹的……普通话,便立即这样说道。
“敢问女郎何处人氏?”
文士似乎也很惊奇,毕竟他知晓崔公是清河郡人士,清河说话可不是这个调啊!
……但或许这女郎是心细如发到了连口音都有所考虑的地步,因而在故意掩饰呢?
于是这位面善的文士就这么问道,想要验证一下他的猜想——
他是存了些私心的。毕竟,崔季珪之才名品格,何人不仰慕?而今蒙冤而死,又何人不叹息!更何况他曾经亲自与崔公有过文学切磋,对崔公敬佩不已。若是能为崔公抚养族中孤女,也算慰藉崔公在天之灵了……
但游紫竹只是照旧摇了摇头。
也对。这孩子看起来也已有七八岁的样子了,在这东汉年间已经算是应知礼义的年纪了,又是出身世家名门,必是识大体知进退的,看着又是个极谨慎的人,怎会贸然表露身份呢!
但,这位应玚应德琏却是将这年幼的女郎默认为崔氏遗孤了——
或许是不是并不重要。
……或许他只是无法令自己将一个跪在他面前的可怜幼童赶走罢了。
“哦对了,”应逍越过裹在身上那袍子,从里衣中十分费劲地抠出来一把被丝帛碎片裹着的东西,“这个送给您,酬谢您救我于荒野之中的恩义。公若不弃,收下吧。”
丝帛片在应玚手中打开了,那是一片金碧辉煌——
黄金!翠玉!水精!玛瑙!金刚石!
如此家资财物,又如此视金钱如粪土而酬谢高义!这等的高洁!这等的知恩!
……现在应玚更确信这出手阔绰的小娃是出身清河崔氏了。
“……我儿若是愿令阿耶收下,”那士人似乎想给游紫竹塞回去,但迎上她那坚决的目光,却终是没有推拒了,“那阿耶便攒下,权当给我儿筹谋一份好嫁妆便是!”
……是得小心攒起,毕竟这么多来路不明的财物,若是被有心之人看到了……可如何是好!
只是,应玚又忽然想起个问题,似重要也似不重要——
“我儿名姓,可告知否?”
“阿游。”
裹在布袍子里、被扶在驴子背上的女孩说道,“我叫阿游,逍遥游的游。”
“幼童竟知庄子之言!奇哉!”
文士瞪大了双眼望着她,发自内心地啧啧称奇。
“只不过,我儿既不便告知家世,必是有难言之隐了,原名姓恐是用不得的。”文士又补充道。
“游者,逍遥也。若君愿为吾养子,为汝更名为逍,也算不悖旧名之意。可乎?”
……出现了!应逍!
“可。”
——游紫竹,不,现在她是应逍了。
她模仿着应玚的吐字发音,这样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