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柏尚天和金江灵去了很多地方,他二人都习武,金江灵习得绝活轻功,赶路更是手拿把掐,出生武将世家的女子,见识身手不逊于柏尚天。
她初离京华,歇脚之时也曾问过柏尚天,当今士农工商等级分明,他才华卓绝又有太师府做依靠,将来为太傅做宰相都是寻常,为何一开始就不想当官?
“那夫人认为做官是为了什么?”
两人在古树下,柏尚天随意靠着,侧过脸问。
青年眉目修长舒朗,看上去松和可亲,其实性子最是坚奇无比。金江灵望着自家丈夫,明明看了三百多个日夜,此刻丰神如玉在眼前,还是看的心下一动。
自己也是个看脸的……
柏尚天见她发呆不回答,唤了句“喂,江灵”,扬起手在自己夫人面前招了两下。
他们出城之时是金秋时节,落英纷纷,金江灵掩饰的咳嗽了两声,捡起脚边的一片树叶。
“为了国家,根本是为了百姓。”
她转着叶柄,指着头顶一树的枯黄叶子说,“你看,把树比作国家,叶片作百姓,良臣就是天赐的养分。树木有足够的养分,足够繁茂之时才有能力承托树叶。否则大风一刮,就只剩下枯枝败叶。”
见柏尚天仰着头望着树干,她继续说:“树木盛衰靠四季时节变换,国家兴亡靠君主治理得当。臣子就是辅佐君王治国的,毕竟一颗树木长成,都需要花匠帮忙施土浇肥,更别提管制一个国家需要多少前赴后继的良臣了。”
枯黄的叶片随着风在空中打了几个转,最终还是落在了地面。
“夫人若科考,定比我们有些男子还要厉害。”
“别恭维我。”金江灵拍了一把身旁人的腿,嗔怪道。
气氛默了几秒。
随着柏尚天的眼神,金江灵看到远处城池内默默矗立的皇宫:在京城郊边,四方绛红高墙围就的皇宫竟然就已经如此渺远,瞧上去摇摇欲坠一粒红沙而非巨树。
臣子和皇亲,他们也算树叶,他们,还算树叶吗?
“如今的官道和天家离这烟火人间愈来愈远,花匠园丁尚还依着树木的病症下肥料,可当官的并非都一心为民,力难使到一处”,他顿了顿,又自嘲一笑,“或许我这样的人,心中不太有什么大义,我想,此刻过得开怀。”
柏尚天注视着金江灵,她敛着眼在思索自己刚刚的话。二十出头的少女,并没有过多装束,马尾高高束起,灼若芍药。他第一眼就为之深深动容的女子,现在是他的夫人。
“江灵。”柏尚天心里略过一丝忐忑,不管怎么说,他自己的决定实实在在是会影响金江灵的一生。
“我想此刻过得开怀”,金江灵反复思量着自家夫君这句话。
初遇柏尚天之时,她欲与人比武,即使是当朝神武大将军的女儿,却还是被以为女儿身而被人瞧不起。只有柏尚天愿意和她比,而且招式步步狠辣,丝毫未留余地。那时她就知道柏尚天的确不是庸人,对自己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毫不留情,只将自己当做切磋武艺的同道中人。
他能平等的看待男女,那自然而然不认为入仕就高人一等。
“我倒是未想得太深,这般的心绪倒是很新鲜独特。你说的我也并非都认同理解,不过嘛,现下开怀倒是真真切切的!高兴!”
她猛的转头,马尾尾端的发丝轻轻扫过柏尚天的鼻尖,余留一段馨香。金江灵将手放在身边人的肩膀上,学着家父鼓励自己的模样,像模像样拍了两下。
“我还未到过什么远的地方,以前羡慕家中父兄能够去边疆带兵打仗,总听他们说外面的世界,一草一木新奇的紧。”
“我哥还吓唬我,说嫁人了就只能关在院子里相夫教子,除了京华哪都去不了……看来他说错了。”
金江灵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把将柏尚天也拽了起来,踮起脚偏头在他耳边慢吟:“我挑的夫婿,错不了。”
话说完就施展轻功,飞到了几步之外,“走了,赶路。”
柏尚天整个人还被笼在适才女儿家的低语中,目光随着金江灵的身影停留在前路上。
此刻晴好,风烟俱净,天山共色,高爽卷起枝黄,为行人铺下绝色一毯。
“来了夫人。”
……
京华城内。
古木年轮添了一轮,又是一年深秋。柏松在收到第十二封家书时,已经平静多了。
他端坐在书房里,桌上檀香悠悠,抖开信纸看了好一会,鼻子中哼出一声轻笑。
“真的!江灵怀孕了。”齐荣霜攥着丝帕一拍桌,夺过信纸凑到眼前,唇角的喜色压也压不住。
“行啦,确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