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温映悠悠道:“你就这么想知道我的事情?”
“是的,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景宴点头。
“刚到长乐的时候,我整夜整夜睡不着,时常半夜起来看月亮。月亮又圆又亮,皎洁又美丽,和小时候的一模一样。可我一看旁边,小时候一起看月亮的人一个都不在。我闭上眼睛,想要睡去却又睡不着。”
温映说着说着又笑了,“有时候,月亮不在,我就听雨,雨打屋檐,滴滴答答,真孤寂啊。”
“好巧,刚去南疆的时候,我也看月亮。白天训练很累,入夜却还是睡不着,我正好住在窗边,抬头就是明月,有时候执行完任务,回来是深夜,我就会骑着满川花去山上转一圈。满川花没了约束,到处撒欢,月光撒下来,朦胧中显着神秘,却又很温柔。”
说着说着他突生调侃,“你每天这么闲?”
“哪有?我每天都有认真看书,藏经阁里的书都被我看了个遍。天文地理,士农工商,都有。”温映小声反驳,“说起来我还有满川花的画像,可惜染血了。有一次发病,没控制住,还毁了你送我的小像。”
温映不敢看他,低下头,“那场病,起因是受了凉,好像在长乐的第二年生的,当时差点没挺过去,沈慈累死了三匹马从建安跑过来。还在我床前守了三天,等我醒过来,他又累得昏了过去。”
景宴听得心惊,这些年来,他们的书信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相隔太远,告诉对方也帮不上忙,只能惹对方担忧,还不如不说呢,可是满川花算是沈映送给他的,他决定告诉她:“满川花是因为救我才走的,那天和盘龙部族周旋,被诱入雨林,瘴气入体,去的兄弟没剩下几个,我也昏过去了,满川花把我驮到营地,却也永远倒下了。”
温映原也想过他此去有一些危险,只是没想到这样危险。她缓缓转过身,将下巴垫在他的肩头,双手从他的腋下穿过,在他的背脊有节奏地缓缓拍着,“幸好……”只是她的身体在他的怀中微微发颤……
担忧完却开始心疼起她的满川花,依稀记得她牵着小马驹走到景宴面前,郑重告诉他“我把我的朋友送你了,你要好好照顾他。”
忆起离京时,满川花一步三回头,清澈的眼里都是对温映的不舍。她默默揩了眼角。
“我把它葬在了最喜欢的山上,那片山有绿油油的青草,还有大片大片的杜鹃,它一定很开心的。我呢,也是兵、舆图、和韩将军推演,训练、出任务,也没时间伤心。”虽是这样说,但是没有满川花的夜里,景宴出完任务再也没去山上转过。
他拥紧温映,在她耳边叮嘱道:“你以后要开心一些。”
“你说得对,昨日之事不可追,应该活在来日。”其实这些年,温映学得最多的,就是控制自己的伤心,“我其实有排解抑郁的方法,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抄书。当时藏经阁的僧人都想把我抄的拿去烧了,因为实在太占地方了。”
他们相视一笑,看来这几年,对方过得都不好。人确实是个群居动物,一个人的时候觉得自己很惨,一旦有人陪着比惨,同是天涯沦落人,瞬间也觉得自己不是那么惨了。
温映心里觉得平衡了些,便凑到景宴耳旁悄悄说道,“我再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其实偷偷离开过长乐,去过武宿。”
景宴挑眉看她眼,“我也去过!”
“嗯?你不是……”温映正想追问,却见戚念带着一路人走了过来,景宴只好将她扶起来,轻拍她身上的灰尘,为她整理仪容,待他们走进,问道:“拈花峰如何了?”
戚念小步跑到温映身旁,低声道:“有大批不明身份的人准备在现场自焚,好在魏大人早有准备,已经管控住现场,疏散民众,让我们先撤退。”
温映闻言叹息,还是走到了这一步,看来连法能大师也不起作用。她抬头才注意到法能大师也站在一旁,便走上前施礼。
“温施主,阿弥陀佛。”法能大师回礼后,看到她腰间的温润莲玉,抬头将她细细打量,似是透过她在怀念故人,“温施主,向我问你娘亲好。”
“她在西北应当挺好的吧。”温映声音没有起伏。
法能在温映和景宴的脸上来回逡巡,一瞬迟疑后拨弄起手中的念珠,低声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他低下头,看见碑上的字,手中的念珠拨弄得越来越快,瞬间叹息后,跪在石阶上,行了个大礼,并从怀中小心翼翼拿出一串亮丽剔透的红宝石,放在碑前,低声道:“法能已平安归来,不负当年之约。”
温映和景宴站在旁边对视一眼,并没有动作。
还是戚念在一旁忍不住了,开口问道:“大师,这是做什么?”
“这是我的旧友。我们在葱岭分别时,作了约定,以后一定要再相见。她让我一定要回到大梁,不论生死。”法能还是跪得笔直,“广济寺的弟子死后都会葬在这里,她这是在同我履约,她说她从不食言,原来是这样不食言的。”
犹记当年,他们一起从建安出发,看过江南的小桥烟雨,越过汹涌的伟岸青江,又访过长乐的前朝古刹,还一起深入西域的大漠,在他以为荀芷要和他一起去天竺时,她突然勒转了马头,笑着跟他做约定——“听说天竺的宝石很好看,你一定要给我带回来一串。”
尘封的记忆纷至沓来,忽有一只蝴蝶翩然飞到红宝石上,他笑得释然,“我给你们讲讲我们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