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人,谁没有’我执’,我向来本着做过了就不后悔,可是很多事情连做的机会都没有,你有机会,已经很好了。”温映淡淡道。
景宴拉过温映的手,塞进来一杯饮子,打断了她的怅然忧思。
温映的忧思来的快去得也快,便认真品味起紫苏饮子来。初闻芳香,入口酸甜,确是不错。
魏宗源也从温映的话里回过神来,便赞道:“姑娘敏慧,我现在确是已经很好了。”想通了此事,心境乍然宽松,见物都鲜活了些,便起身告辞,先行离去。
“你不问问他,来此作何?”景宴的声音响起,扯回了温映的目光。
“我知道,这里的县令。”温映双手端着杯子,仰头对他嘻嘻笑,像个小孩要奖励一样,“去岁冬日,这里出了一块巨石,上书’闻香’,后又有谶言,说是今岁苦难,人间苦海,唯有信教,方得解脱。”
“哦,怪不得你之前与我通信说想找个奇人,压邪教还是得正统法师来。”景宴见她还在低头啜饮,便拿过来她的杯子来一饮而尽,“你不能多喝,我们该回去歇息了。”
“好吧好吧。”无奈的调子里还夹杂着欢快,温映站起来主动牵走景宴,挽着他的臂弯,往客栈走去。
人流在他们身边来来往往,她累了便靠着他,歇够了便强迫他与她说笑,说到高兴处,便动作大了些,有时拉着他的衣袖与他面对面倒着走,有时扯着他去她感兴趣的彩棚,叽叽喳喳和他说着书上的奇闻怪谈。
景宴望着身边人,却突然走了神,他喜欢沉静如水的温映,但他更喜欢像蜜蜂一样聒噪的温映。
可她本该如此鲜活热烈啊,而不是仅有勇敢坚毅。
“你怎么不走了呀?我拉不动你。”温映回过头来,面上神色不明。
“没事,沙子进了眼。”景宴擦擦眼,紧握着温映继续向前走,“赶紧回去,明早带你出去玩,后面寻个时间去广济寺。”
“好吧好吧。”这次又是那个没心没肺的温映。
尔后景宴带她去登了高,吃了蟹,赏了菊,玩了几乎一月,每日都是出门买买买,吃吃吃,玩玩玩,似乎要将她曾经缺失的一下补给她。直到温映抗议说怕耽误了正事,他才作罢。
这一日,他们伴着晨光,终于慢慢悠悠晃到了广济寺。
广济寺远近闻名,有两个缘由,第一,这是大梁第一座佛寺,寺正中立起一座九层佛塔,塔下藏有罗昙大师西行带回来的佛陀舍利,曾经远近信众绕塔修行是常有的事;第二,这里离乾陵不远,是帝后荀芷的安睡处,听说她的碑不但塑在乾陵,也置在了广济寺的碑林中。
温映刚下车,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记忆中那个香火鼎盛,游人如织的寺庙显得凋敝异常。
寺前两座文人墨客题碑已经被腰斩,只有左右参天的古松静静伫立,“这是闭寺了吗?”,温映十分诧异。
戚念正准备上前扣寺门,又见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停在此处。车上下来一名青年,正是魏宗源,见到寺门紧闭,他亦是大吃一惊,走上前扣门。
过了会儿,“呀”一声,缝门中露出一个光生的戒疤头顶,只探出上半身,警惕环视两圈,待看到魏宗源时,才放心开门,奔向他:“师兄!你可回来啦!”
魏宗源接住狂奔而来的小和尚,关切问:“玄弥,怎么了?”
小和尚指着山顶道:“师兄,你快去救师父,最近闻香教广招弟子,还来洗劫过我们这里,师父为了不让他们烧藏经阁,答应跟他们走,可他们对外给师父封了个闻香护法。”
魏宗源听后,当即带着景宴和温映进去,查点情况。
若论广济寺中最重要的物品,在魏宗源看来,当以千佛殿的佛像、佛塔中的佛陀舍利、藏经阁的经书为重,这些都是百年的传承。
看完后,发现这些并无损坏,他松了口气,但走进大佛殿看到只剩下六臂的如意轮观世音像,他沉默了。
同样沉默的还有魏宗源身后的温映,见到缺失头部的观音像,一瞬间鼻尖酸涩,眼眶中涌出泪。
她将荀芷送来乾陵之后,在广济寺为其守了三年,那三年她心灰意冷,奄奄一息,好在有寺里的暮鼓晨钟,山间的春花秋月与其相伴。
在声声诵经里,她为佛塑金身,以财供养,希望菩萨能度荀芷前往西方极乐,如今菩萨金身被毁,她心里有一角轰然坍塌。
温映攥着景宴的衣袖,紧紧不肯撒手,引得景宴看来。
景宴从怀中拿出帕子轻轻拭净她颊边的泪,问:“缘何如此?”
温映吸吸鼻子,闷声说:“我塑的。”
“我拿起不同的笔,蘸颜料,描了菩萨的眉,瞄了菩萨的眼,描完后,我仰头望着她,觉得她像母亲一样,慈祥眉眼,微露笑意,静静看着这世间。”
“我看着她的笑,突然也回以一笑,霎那间觉得身上的苦痛,心头的怅惘,都不见了——母亲一直是在看着我的,就像菩萨这么看着我。”她在心里说道,“可是现在,母亲不见了。”
景宴默默看着她,觉查到了她的伤心与委屈。
正巧,寺外又有人喊门,一口痞坏的调子,让玄弥身子抖了抖,“是他们来了。”
景宴拿手帕揩干她的泪,揽着她的肩道:“走,我们去找他们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