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回来的那天,还是阳光明媚,一行长队伍压着奇珍异宝进城门,箱子上一个大大的吴字。
吴家祖上经商,家大业大,然而到这一代,只得一独女,担起家族重任,行商之人遍走各地,漂泊不定,安定在江州,只因机缘之下与苏家的书呆子公子有了羁绊。
苏家书香世家,一座藏书楼过云楼名满天下,与之来往之人皆是学富五车。自吴家当家人成为苏夫人之后又深耕于书肆,造就梁国书肆五分江州胜景。
两人什么都好,独独与女儿相处不好。
小时候的苏烟不懂得为什么母亲总是离开自己,一走就大半年不见,父亲常年呆在过云楼誊抄古籍,没人管她,只除了老管家追着她跑,但是因为太年迈追不上她。
她聪明却顽劣,读书过目不忘,但总是和家里对着干。
母亲让她跟着去外面,她说要留在江州读书;父亲让她去过云楼抄书,她说要去游历河山。两人也不管她,随她去。
其实只要他们再多说一句,强迫她去,她也就去了。但两人在得了她的想法后,就嗯了一声再无下文,就各自去干自己的事。
少年的她总以为以后这样的日子长了去了,她有无数次的机会,那时的她只需要藏在江州城门口,看母亲给她带的东西,时常有西域的琉璃杯盏,波斯的柔软地毯,还有于阗的上好玉石。
那一日像往常一样,苏烟斜着眼看到母亲给她的礼物,哼了一声,看着她直直走进过云楼。
“过云啊,要和我们一起吃饭吗?”明亮轻快的女声从楼内传来。
“不了,我要出去和朋友玩。”苏烟转身就走。
“那你要早点回来啊,你母亲隔几日又要走了。”这次是温润儒雅的男声。
苏烟踢着脚下的石子,走出大门,心道:我怕是在外面玩半年你们也发现不了,最后发现我估计还是因为要找我顺走的孤本。
这一走却是天人永隔。
苏烟被迫接起两家的重任,要想重振家业,必先得报家仇,于是她弃了红妆,扮男子入了官学,考了科举入了仕。
与少年时纠结的选择半点关系也没有。现在家仇得报,她或许是可以让找回旧人,重新打算一番。
陆离默默听着苏烟讲话,心里实在是敬佩,这些天陆离心中早有猜测,能孤身一人与整个曲家做斗争的,决心毅力和狠劲必不可少。
“夏阳都在您的治下,这片土地大概都能算上是您家。”陆离顿了片刻,“房子塌了也可以再修,荷塘遭劫后仍能萌出新枝。”
苏烟笑着看向陆离,“不知如今你可领悟到你祖父万分之一?”
陆离也笑着答道:“给人一个家还是可以的。”
两人低声交谈着,有蜻蜓飞过两人身旁,又飞向那株荷花,停在花瓣上,接着又突然飞走,踢下花瓣上的晶莹露珠,让荷花一晃一晃,直晃入人心底从没有人到过的地方。
苏烟一瞬间移开眼,置于浮光跃金的湖面上,扯开了话题:“我当日女扮男装混入科考,不过是为了报家仇,其实动机本不纯。即便是途中艰难险阻,我也没放弃。但是荀语不一样,她并未遇过大挫,这一路走来必然很艰辛。”
陆离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荀语必然每日和他一样愁白了头,心头放松了点:“不论你动机为何,有勇气去做这前无古人的事,是令人敬佩的。至于荀语,她机灵着呢,别担心。前日还和我通信说参考了你拜荀相为座主的经验,她去拜了铁面无私的大理寺卿为座主,这下没人说话了。”
苏烟浅浅一笑,确实啊,当日自己以寒门身份在荀相门前等了两天,第二日傍晚门推开的那刻,本以为要面临的是故意刁难,后来成了他的弟子才知,人均考验如此。
这荀姑娘也是有胆子,去拜了寒门一派顶上的大理寺卿,在外素有阎罗之称,这样下来,两派少有人再有人寻她麻烦。后日两派也能融合更佳。
陆离见她面上有淡淡的赞许,忙道:“你不要太看得起她,她估计就是看他爹的温吞样子看烦了,才去拜了冰冷严肃的大理寺卿。”
苏烟听出他话里的调侃,突然正经道:“你平时都这么议论上官?”
陆离哈哈一笑,挥挥袖转身:“今日只有陆宝璋和苏过云。”
苏烟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陷入深思。
陆离转身,正巧看到亭子里的温映正与景宴耳语。他也悄悄走近,附耳过去。
亭子里的温映正拉着景宴的袖子,仰头悄悄道:“你看他们般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