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定,小场面。”戚念走上前去,伸手去扶,“这位兄弟,不必行此大礼。”
埋在地上的少年人,并没有伸手,反而腰和头发力,翻了个身,仰面躺在船板上。
陆离又往后挪了半步,实在害怕直面以头抢地后的惨状。
然而并未见惨状,入眼的是一只小白猫,正蹲在少年人的腹部,这猫一只猫耳上还搭着少年的衣角,黑曜石般的直直看向陆离和戚念,小爪子还轻轻在挠少年的胸口。
弱弱的“喵”声与淅沥雨声夹杂,让场面一时变得复杂起来。
陆离轻咳了一声,道:“这位兄弟起来说话吧。”
少年人坐正,手上抱着小白猫,向两人作了个揖,郑重道:“在下虞萌生,感谢二位救命之恩。”
小白猫的爪子也随着少年人的起伏,也像是在作揖。
陆离再次轻咳,问:“我们负责殿后,当是最后一批离去的,你应该早就搬了吧。”
虞萌生挠挠头,耳尖面上均是泛红,惭愧道:“我本已上去,哪知小米不见了,我找了很久才在这里找到它,再想回去时,水已经来了,已是避无可避,便逃上了树。”
“这只小猫猫真就这么重要?”
“十分重要,吾年少无伴,偶得小米,亦亲亦友,如若失之,当痛不欲生。”
陆离和戚念同时叹了口气,只默默往回划桨。
待回了庙,几人围在火堆前,小米也蜷在虞萌生怀里,惬意摆着尾巴,不再乱跑。
这下天已经大亮,屋外的水位已经没过梧桐树顶。
温映拨弄着柴木,心中默默祈愿,愿山川显灵,雨快快过去,大地恢复正常。过了会儿困倦来袭,她在温暖中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醒来后,发现自己靠在温暖厚实的肩头。回过神来,发现是景宴。
景宴闭目倚在柱子上,眼下青黑,唇上隐现微黑的胡茬,理她近的这条腿直直放在地上,远的那条腿曲起,一只发白发皱的手搭在上面。
屋外天光大盛,已经出了太阳。温映凝神听了一会儿,有蝉鸣蛙叫,独独没有雨声。
雨停了!
这可真是好消息,她赶忙支起身子,挣扎站起,不料脑子一空,又砸到了景宴身上。
熟睡中的景宴被砸醒,两只手反射性一缩,把温映牢牢固在怀里。两人目光交汇,都有刚醒时的迷蒙。
景宴闭眼片刻再睁开后,把温映扶着站起来,带她走到外面。
城隍庙俨然成了救灾的指挥中心,一部分转移的人在这里安置下来,有壮汉就在院子里搭了个灶,架起锅,灶里的火光大盛,他正拿着勺在锅里搅拌,锅里飘出白烟,悠悠飘到天边。
柴火味与米香味引起一拨人,渐渐有人聚起来,在锅前排了长队。熬粥的大汉让大家排成两排,大家却有意识只排了左边那一排,把右边让给府兵。
那怯生生的小兵还没受过这么多人的注目礼,求救的眼光看向景宴,温映看到士兵的目光,心中了然,看来景宴一晚上就成了别人精神上的大哥,还带了一小队人来这里修整。
景宴过去舀了两碗粥,又和那小兵说了几句什么,那小兵笑着跑远了,又去唤其余的兵士起来。
“这么快就熟了?”温映接过景宴端来的粥,忍不住调侃。
“昨晚大堤决口了一点,他们几个眼疾手快跳下去堵,差点被冲走,我拉了他一把。”景宴平淡到好像在聊家常。
温映捏住碗缘的手收紧,指尖因大力而泛白,顿了片刻后,她空的那只手握住了他的。
温映没有问是昨晚见她之前还是之后发生的,这样的情况,他在南疆的那几年,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彼时她困于顽疾,自己尚且顾不上,从没有分过心来担心他,亲人挚友全不在身旁,想来那时挨的刀受的伤都只能自己咽下去。
片刻后,她五指分开,挤进了他的湿润的指缝里,花了很大的劲抓住,似乎这样才能平复她心中泛起的酸。
景宴将碗放在一旁,大手扶上她的头,有一搭没一搭摸着,眼角还泛着笑意。
昨天发现那堤裂缝时,他们虽是第一时间抛了沙袋,但在为防沙袋被冲走,不得不跳下去以血肉之躯堵住,奋战了两个时辰,终于堵住了决口。
上来的时候景宴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海绵,挤一挤都是水,但是他的心里燃着一把火,心跳越来越快,说来奇怪,他少有这种情绪。
给交接的士兵嘱咐完后,他迫不及待回来,直到看到温映,他的心才稳下来。
可是温映却一直提心吊胆,景宴无言的安慰并没有什么大用,反而像是起了反作用,她眼里蓄着的泪越来越多,不住往下掉。
景宴只好轻声哄她:“别哭啦,现下水是最最珍贵的,再哭金豆子掉完了我们就入不敷出了。你会渴死的。”
温映没好气白他一眼,自己将脸上两行泪揩了。默默跟着他去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