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雨点子打下来,打的她透心凉,她看到姑姑推开她,抱起了地上的孩子,轻轻拂过孩子的鬓角,哄道:“阿映,别哭。母亲来了……”
荀语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她在雨中,向荀芷大喊道:“姑姑,你体弱,别淋雨,给我抱好不好?”
荀芷淡淡看了她一眼,毫无波澜,周身却气势凌厉。在场所有人仿佛都身处寒冬,雨中带雪,湿冷入骨。
这一刻,大家才反应过来,这个常年礼佛的温和太子妃,曾经也是叱咤建安的士族第一女。
荀语吓得不敢动。
她听见那个怀中的孩子突然拉了拉荀芷的衣袖懵懂发问——“阿娘,你终于来接映儿了吗?”
她听见那个孩子说——“有个大姐姐说带我去找阿娘,可以半路上她又不见了;我本来想让那个漂亮大姐姐带我去找你的,可是她好像急着去找什么人,我就没问她。我不中用,又摔倒了。我想回家了。”
她又听见姑姑又变回了那个温和的人,答应道——“好,我们回家。”
荀语当时看出来了,姑姑的岿然不动不是因为应付得游刃有余,而是因为她压根就是心如止水一味忍受,若姑姑还坚持心中所向,做那个遍游天下、鲜衣怒马、恣意哭笑的如花人物,不回来接这赐婚,肯定不会看破红尘,早早登极乐。
自此荀语决定,不论如何,也要随自己心意。她做事向来力求做到最好,琴棋书画、衣饰打扮、人际交往,这些年来建安无人出其右,不小心博得了个贵女榜第一的名头。
一件事做到极致后又觉得无趣了,之后便将心思放到其他事上,她的心意时时在变,这些年大多数时候都在思考自己能做什么,后来还真想出来一件,温映要入国子学,她苦苦思索没有先贤规定不允许女子入学,便也去求了这机会。
入学的生活并没有想象那么顺利。
与她相熟的姐妹都被家里嘱咐可别学她,天天跟一群男子混在一起算是怎么回事;建安开始流传起这人被鬼上身,偏要做这石破天惊的事;更有甚者在荀家门前侮辱荀家家门不幸,生出这位令先辈丢脸的人。
一次上课时,白湘君在讲论语,讲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问大家有何见解。
旁边她未婚夫的好兄弟祝南枝大声道:“以君为君、以臣为臣、以父为父、以子为子【1】”,后又重重看她一眼,补充了了句:“父为子纲,君为臣纲,夫为妻纲【2】,各司其职,各尽其本,不可僭越,不可乱位。”
荀语对上未婚夫严子明目光,明明是担忧至极,她却好像看到了指责——你呆在家里等我娶你就好,来这跟我做什么?
白湘君看荀语和温映一眼,倒也未置可否。
她早已忘记这节课后来怎么结束的,她只记得下课后自己躲在窗外的榕树下,目光失焦,在想做的到底是对是错。
忽然有人拍了她的肩,递给她一张画,画上是参天大树,垂下一挂挂茂密胡须,胡须下有一个蹲着的小姑娘,埋头在膝上,树之高大衬出人之渺小,悲戚苍凉令人心惊。
荀语苦笑问:“我在你眼里这样无助?”
陆离点点头:“我的画技可是出了名的传神。”
温映合上手中书卷,走过来拉起荀语:“别理他,他上课从不听课,净画画了。”
陆离收起画笔,毫不示弱:“你上课要不就是看闲书,要不就是睡觉,你今天睡了一天你还好意思说我?”
荀语看着眼前的不务正业二人组,好像懂了他们的用意,自己要做什么事情,随自己心意就是了,管得别人说什么呢。
于是乎,后来老师差别对待,同学闲言碎语,她都充耳不闻,付出百般努力,成了国子监第一,其实也没想做什么,只是本着初心,想进行不同尝试,就像她最近按捺不住想要去一试科举的心一样。
无心插柳柳成荫,因为课业第一,直接换来了科举考试的名额,倒是她没有料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