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抢救他的书,一边偷偷抬眼瞄温招。见她依旧像个没得感情的银面雕像般杵在那儿,一身粗布宫女服也掩不住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冷气。阮时逢眼珠转了转,擦书的动作慢了下来。
“娘娘,”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把表情调整得正经些,虽然脸上还挂着泥点,显得有些滑稽,“您这……微服私访到微臣这司天监,还专程来看微臣‘体察地气’,想必……可是答应了?”
温招的声音透过冰冷的银面具传来,平平的,听不出情绪。“本宫答应与大人你一同捉住佛堂中那邪物,只是本宫有条件。”
“哦?”他眉梢微挑,雨水顺着他沾了泥的额发滑下,在他挺直的鼻梁上留下一道水痕,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洞悉一切的探究,“娘娘还有用得上微臣的事?还是说要微臣再帮您搞死两个嫔妃?”他问得直白,毫不掩饰对温招真实意图的猜测。
阮时逢自然知道温招并非什么菟丝花,能想到用子祭佛对付他人,岂会是一般之人,自从上次被温招在狗洞埋下的绊魂锁阴了一次之后,他再也不敢小瞧眼前的这个女人。
温招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她只是微微抬起了下颌,银面具在细雨中反射着幽冷的光。
“条件有三。”她的声音透过面具,清晰、冰冷,不容置疑,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砸在青石板上。
“其一,本宫要你想办法让本宫假死,彻底脱离皇宫和皇帝的掌控。”温招伸出一个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阮时逢僵住了,我嘞个天老爷啊,他的好娘娘啊,上来就玩这么大啊。他阮时逢何德何能让温招这么看得起他啊,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把最受宠的妃子办个假死证明,他得有几个脑袋够掉的啊……
阮时逢像是白猫似的偷偷就要溜走,他轻轻踮起脚尖,那双含情眼此刻滴溜圆的瞄着温招,一步…两步…
“阮大人!”温招一句阮大人直接让阮时逢原地立正!“到!”阮时逢立刻挺直腰板,随即又蔫了下来。“不是微臣不帮您,这风险也太大了……”阮时逢哭丧着个脸,瘪着嘴,试图装可怜。
两人之间,气氛凝滞。
温招面具后的眼睛没有丝毫波澜。她看着阮时逢那副夸张的可怜相,缓缓踏前一步。靛蓝粗布鞋踩在湿泥上,悄无声息,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风险大?”她的声音透过冰冷的银面具传来,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刺入阮时逢的耳中,“那本宫给你的报酬,也足够大。”
阮时逢装模作样的哭腔顿住了,含情眼里的戏谑瞬间褪去,只剩下纯粹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温招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却字字重若千钧,清晰地砸在阮时逢心上:
“听闻,上任司天监国师有一诡术,可窥世人命途,但本宫听闻自从上一任国师去过温家,便得了失心疯……”
从李婆的回忆中,万诡门诡术众多,这窥天命法便是其一。万诡门惨遭灭门后只剩两位后人,一是李婆,另一位便是上一任国师。万诡门所有的诡术藏书都让两人分着带走了,以至于无数觊觎之人前往万诡门遗址都摸了个空。
只是自从去过了温家,此人便疯疯癫癫,嘴里念叨着听不懂的话术,没过多久便在司天监的房梁上上吊了。听闻在一旁的白墙上,还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属于孩童的血手印……
温招眯了眯眸子,她在赌,她在赌阮时逢对窥天命法的渴求程度。
她停顿了片刻,满意地看到阮时逢的瞳孔骤然收缩,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她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本宫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那场意外之后,就无人再知晓此术了。”
她再次停顿,银面具后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入阮时逢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底。
“可若是……”她缓缓地,一字一顿地抛出最致命的诱饵,“……本宫知晓‘窥天命法’的藏书,藏在何处呢?”
“轰隆!!!”
晴天打雷,禁忌渡劫。
一声闷雷滚过,仿佛为这禁忌之语敲响了丧钟。雨势似乎也骤然急了几分,砸在槐树叶上,噼啪作响。
阮时逢站在那里,他所有的伪装,油滑、戏谑、风流,在这一刻被彻底撕得粉碎。那双含情眼,此刻深不见底,翻涌着惊骇。
“娘娘……”阮时逢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着喉咙,“……此话当真?”
温招面具后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平静地反问,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阮大人觉得,本宫此刻,有闲心与你玩笑么?”
在聪明人眼中,代价和筹码的关系,要么筹码大于代价,要么代价大于筹码,无论谁大于谁,只要对自己有力,这生意做的便不亏。
他盯着温招,试图从那毫无表情的银面具后看出哪怕一丝破绽。然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和笃定。
良久。
阮时逢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奈。“真是怕了娘娘您了……”他低头嘀咕了两句,声音含混,像只被揪住后颈皮的猫,尾巴蔫蔫地垂着,装作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
“还有两个条件呢…您说吧,”他抬起头,脸上瞬间又挂起那副惯常的、带着点讨嫌的嬉笑,甚至还刻意抛了个媚眼,“对了!以身相许可不行~”尾音拖得九曲十八弯,试图用插科打诨搅浑这要命的交易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