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刚一进去,他就觉出了不妥来。
这是新娘陈莫儿的房间。
屋内水汽袅袅,显然已是备好了浴汤,供娇客梳洗。
那人正散发立在山竹细绢屏风后,嫁衣半拢半褪,于染了淡黄烛光的绢面上投出一片绰约的红影。
她抬手在肩上轻轻一搭,那红便同枝头的雪一样簌簌落下,柔顺地滑落到了臂弯间,堆落在一双赤足旁。
三千像是被那软红烫了下。
躲在床尾烛架后的影燕倏然受惊转头,振翅欲逃。
然单衣轻薄,烛火熠熠,不过眨眼,就将那雪堆似的玲珑线条自上而下、在绢屏上勾勒得一清二楚。
三千躲得快,只不小心瞥见了肩颈一线。
看便看了,他不打算再回味什么。可莫名的,他又感觉到了一丝熟悉——飘忽的熟悉。
于是那点留在眼底的残影便同柔韧的蔓草一般,生生将他亟欲回避的视线,又慢悠悠地勾了回来。
然而那身形的主人动作轻盈,不过一个眨眼,已然将衣物搭好,抬腿没入了热汤之中,只留了个长发披散的后脑给他,哪里还有分辨的机会?
三千罕见地犯起了难。
他同师父还有师弟不同,行事算不得完全倚赖直觉,却还是觉出眼下情形或是不对:
这一次两次尚可,短时间内三番五次都觉得眼熟,还是先前从未觉察到的眼熟,哪怕缥缈得半点痕迹也没有,也是值得细究的。
出于谨慎,他确实不好立刻抽身而去。
按说吧,那男的女的、雌的雄的、活的死的、穿着的、没穿的,他都见过不少,看也就看了,从没觉得同拔了毛的猪肉有何区别,可这次当真有些不一样。
那一瞥之下的感觉,就像是有把细碎的绒毛吸入鼻腔,痒得他眉心难受,嗓子也有点难受。
踌躇间,见一位侍女推门进来,袅袅走到屏风前站定。
“客人,我等将衣物拿去熨洗,明早就送来可好?”
“麻烦你们了。”屏风后陈莫儿嗓音微倦。
那侍女取下了搭在屏风上的嫁衣,递交给同来的另一位,又将干净的衣物搭上了。
浴桶轻响,陈莫儿抬头看了眼,犹豫道:“这衣服……”
“我看客人同我的身量不差,便取了自己的——都是新做的,客人请勿担心。”
“啊……”陈莫儿讷讷,“麻烦你们了。”
侍女笑道:“本当如此。若客人愿意,我还可为客人通一通背——非是自夸,我等皆粗通医术。”
“不用,真的不必。”她赶忙拒绝。
侍女掩唇:“客人不必害羞。若觉得不便,一会儿穿戴妥帖了,到床榻上再按也是可以。”
见陈莫儿似犹豫不语,她也没再说话,安静退到了床边开始整理。
屋内复归安静,唯余水声阵阵。
三千越听越不自在,暗道只消等到这位出浴再确认一眼便好。
可谁能想,还没等过半柱香,他身后那墙忽地微微一震,旋即有笑声隐隐传来。
三千本不欲多想,可架不住耳力极佳。
隔壁笑声刚歇,便转为娇嗔,内容分明:
“客人,怎的如此猴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