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外面不太平,"他说,"我无妨。你今晚便在这里歇着罢。"
洛水道:"我会一些法术,寻常妖魔奈何不得我,而且——而且季哥哥说让我在家等他,啊,他方才可有来找过我?"
青先生终于松开了她的手,垂眸看她。
"不要回去了,因为……"
他声音很轻,很容易就让人想起溪水上流淌的月光。
"……什么?"洛水怔怔地重复了一遍,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后半句。
于是青先生又重复了一遍。
他说:"明天、至多后天家主就要回来了,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
"……"
恰一道电光忽闪而过,将他泉水般披散的发照得雪亮一片,显出刀锋般的冷湛的银。
片刻后,令人毛骨悚然的雷鸣于洛水头顶炸响。
他眸中已近转浓金一片,赤色瞳仁竖直,几与野兽无异。
洛水脑中隆隆作响,像是被那雷声震得眩晕,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可哪怕电光消匿,雷鸣暂隐,面前的人也未再变成往常黑发浅眸的温柔模样。
艳丽的野兽注视着她,重新捉住了她退缩的手,口中吐出人一般的温和话语。
"来,我的姑娘,"它说,"我们得抓紧些,你该梳洗打扮了——"
……
她彻底混淆了梦与现实的分野。
有时她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她端坐在镜子前,青言站在她身边,目光如流水晨雾一般,落在镜子里,沾在她的面上,从不多留片刻,便同她身上的嫁衣般——如果这些能被称之为"嫁衣"的话。
它们被换了一件又一件。玉山锦、落梧丝、毕苍娟、幻离纱。。。。。。
各样质地的锦缎如牛乳、细砂、云雾似地在她皮肤上流过,最后滑到地上,搭于堆叠的箱箧、长椅、屏风上,同帐幔缠在一处。
很快地,它们以一种肆意、任性而又散漫的态度落满了整个屋子,将原本规整的、空荡荡的房间填满了灼目的红。
可那位主人似乎觉得还是不够满。
于是那些箱箧被打开了,露出整整齐齐的锦盒来。不过这齐整也是暂时的。
流苏步摇金雀偎,华盛宝簪彩凤飞,所有世人见过的、没见过的发冠钗环被一件接一件地取出,在她鬓边发梢掠过,然后同那些衣物一样,被肆意丢在脚边地上。
很快地,手镯、项链、耳铛也遭了同样的命运。
因为太过精巧,它们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虎睛、猫眼、蟒瞳,麒麟胎、凤凰果。。。。。。打磨圆润的珠玉宝石散落开来,骨碌骨碌滚进每一个角落,赤青白紫地晃着,散发着迷离的宝光。
最终,它们的主人还是觉得不耐烦了。
它觉得它们太过繁琐、又太过庸俗,不堪与她相配。
于是它决定自己来打扮。
于是她开始陷入清醒的恐惧之中。
开始的时候,它尚能维持形貌,但仅限于初初搂住她,亲亲她面颊之时。而亲着亲着,洁白野兽就彻底失去了人形。
不知从何时起,它化作了同样洁白的藤蔓,开始在整个洞穴中疯狂生长。
可能是她惊惶逃窜又被他一把拖回时。
可能是她拒绝穿上他为自己准备的藤萝嫁衣、怒斥说这根本就是条狗链时。
也可能是她急得口不择言,尖叫着骂他是个怪物,说自己绝无可能同它在一起的时候——
总之在某一刻,她清晰地听到了什么绷断、碎裂的声音。
可那一声太过短促,而那个死死缠着她,让她几欲窒息的怪物又让她太过恐惧,于是她很快又什么都顾不得了。
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原本干净齐整的屋子变成了怪异、空旷的洞穴,所有家具失去了原本的位置,正如他的五官、四肢与形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