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犯的错也好,心意也罢,如何是能逃避得了的?总归是越早说清越好。正如当初在门中时,若非他一直逃避自我心意,何至落入眼下这般糟糕的情形?
只是想清楚归想清楚,这倾吐心声一事,于祭剑使而言亦是破天荒地头一遭,比之斩妖除魔,何止难上百千十倍。
闻朝沉默半晌,只觉脑子空空,搜刮半天还是不得一词,最后只得先顺着直觉低声道歉。
“抱歉……昨日是我唐突。”他艰难开了口。
“不用不用。”洛水连连摆手,答得飞快,“昨日本就是你情我愿,师父不必放在心上,更无需道歉。”
她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昨日确是我喝多了。我这淬体未成,一时用的灵力过纯过浓,多半是有些不适——书中好像提过这情况特殊,是叫‘醉灵’吧?”
“我还在家中时酒品就说不上太好,只是大约昨日宴饮兴奋,所以失态了,还请师父勿怪。”
说完她还低下头去,做出十分羞愧的模样。
洛水想得好,软话当然可以说,但什么仰慕之语实在没有必要。看她师父方才犹豫再三、难以启齿的样子,想来应当同她一般,深觉昨夜不堪,恨不能当场失忆。
她本来倒是可以帮忙,只是错过了时机。所幸也不是没有弥补的办法,只要两人说好说开,眼下也不过就是一桩小小的意外。
她方才已经搭好了梯子,闻朝只要顺着她的话接两句,赞同也好,假意训斥也罢,此事自然可以轻轻揭过。
然而洛水等了又等,待得又是半盏茶功夫过去,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她的师父好像……不想接这个茬?
闻朝自然听得清楚。
乍闻“你情我愿”四字时,他胸口何止是发胀发热?可谁能想还未来得及品位喜悦,就被后面一串恳切的道歉砸得猝不及防。
这一口一个“师父”、又是醉灵又是勿怪的,哪里是想要认下两人关系的意思?
洛水自然不知,自己不过三句话,就说得面前人心凉了半边。
她许久等不到闻朝接话,只好偷偷抬眼去瞧:对面瞧着也不像生气,只是面上神色复杂,其中意味实在不是两眼就能分辨出来的。
闻朝见她目光闪烁,更确信她有心逃避。
——她还是怕自己。
这个事实不咎于一盆冰水兜头而下,将方才那剖陈心意的冲动热意“滋”地一下便浇灭了。
借着酒意,她都怕得那般厉害,何况此时清醒?
眼下,他还是她师父,是天玄的祭剑使,威势积压之下,若是问她索要什么,她如何能拒绝得了?
且他还未完成季诺所托,又哪来的资格去确认她的心意?纵使眼下贸然坦诚,这般趁人之危的做法,除了让她伤心,又能得到什么答案?
他想求的是真心真意,而非违心之言。
思及此,闻朝彻底冷静下来。
“错皆在我,”他沉吟片刻道,“回山后,我自会去请无德无状之罪。待得事了,我再给你个交代,如何?”
“什么请罪?”洛水心下一惊。
闻朝指的自然是卸去祭剑使之位。他早有去意,只是如白微所言,此事亦是牵涉太多,急不得,自然也不好同她直言,免得徒增烦忧。
想到这里,闻朝摇摇头:“回头我再与你慢慢分说——莫要多想,我不会迫你,往后,你更无需怕我。”
洛水虽不明他究竟何意,可至少听明白了闻朝无意追究,更没有怀疑昨晚异状——她那罗音生香应当是成了。
她松了一口气。可放心之余,又隐隐觉得好似有哪里不太对。
洛水有心再探,然一对上闻朝似有深意的眼神,原本镇定下来的心又突地跳了下。
她只得匆匆撇开眼去,胡乱应了声“好”。
应完,对面果然什么反应都无。
洛水心下懊悔,觉自己答得太快太干,约莫是把话聊死了——两个半生不熟的人独处之时,最怕的可不就是这种情形?
洛水等了片刻,实在难受得紧,顾不得头皮发麻,生生转了个话头。
“师父这趟来得当真巧。”她说,“早前澜珊说可以帮着天玄采买灵药丹石,我还担心一个人顾不了那许多,幸好师父来了——”
她说到这里微微皱起了眉:“我瞧明月楼这几日也忙得紧,也不知这‘成珠’之后是否顾得上。”
洛水本不过随口一说,其实并不十分担心,不想闻朝听了她的话,亦肃了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