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郁沐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可大厅空旷,景元的吐字如此清晰,每一个咬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革职查办。
郁沐一遍遍咀嚼着这四个字,忽然,一丝冷意从指尖上蹿,流过躯干,向上冲击,他第一次感到通体发寒。
手指开始颤抖,手腕上的锁枷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这声音令人牙酸,引得景元和月御不得不警戒。
可郁沐依旧站在原地,低垂头颅,没有丝毫动作。
呼吸变得急促,视野边缘在膨胀,显出扭曲的银杏叶花纹,如果他是个普通的仙舟人,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堕入魔阴了。
但他不是,建木是不会堕入魔阴的。
建木只会愤怒。
郁沐的瞳孔微微放大,久违的、无法遏制的、足以倾覆这艘仙舟的怒意和憎恶在酝酿,他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
他渴望着的、不惜忍受猜忌也要竭力维持的平静生活,一去不复返了。
他只是想有一个家,仅此而已,但身为孽物,这样的愿望也不能被满足。
「孽物妄图与仙舟人共存,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
早在他化成人形,在倏忽之战中放弃强行掳走丹枫,选择融入罗浮的那一刻,他就错了。
不,或许更早。
是在绯权为他着手准备一个‘生于仙舟、就职丹鼎司的普通丹士身份’时……
还是在巡猎斫断他的枝干,而不反抗开始?
记不清了……
他的生命漫长无涯,沉睡之久,缄默之久,安分之久,已无从考据。
“郁沐,你可有异议?”
突然,景元冷肃的声音唤回了郁沐的神志。
郁沐停止了颤抖,山呼海啸般的盛怒在他的枝干中蛰伏,转化成了一种更为深层的傲慢和恶意。
他抬起头,发现景元拿出了石火梦身,月御握上了她的刀。
他抬眸的一瞬,景元在那双一直波澜不惊的浅褐色双眼里,看见了一丝异类般的冷酷和暴怒。
“异议?”
郁沐开口,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有几分变调,听得月御颤栗双耳,景元脊背发冷。
“我当然没有异议,将军们。”
他一字一顿,目光一寸寸剥在景元和月御身上,仿佛逡巡着的刀锋。
苍白的光自上而下打在他的面庞,利落地描刻着颧骨的轮廓,他看上去十分削瘦,安分,明是熟悉的面容,却寒意森森。
就仿佛这里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择人而噬的孽物。
景元背在身后的手攥紧,心里一沉,
“从今日起,我会负责监管你,直至一切真相查清。”景元道。
郁沐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他慢慢把目光从对方身上移开,摩挲着手里的枷锁。
“随你。”
——
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