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忍冬拍拍他的肩,笑道:“我就说自己福薄,要是严松仁是你这个性子,兴许他还能活着,不至于在壮年就去了。”
陶然肩膀发紧,只道:“大人节哀。”
严忍冬把手放下来,整理袖口道:“对了,家姐还是有些放不下你,该说的话我都和她说了,陶兄,给我个面子,亲自去见她一面,断了她的念想,也好叫我这头少疼些,收拾干净把她嫁出去,省得一天天地给我找麻烦。”
“是,”他不敢拒绝。
“那就今晚?酉时正刻,严府见。”
“是。”
他看陶然一阵,点着手道:“你要是我姐夫该多好。”
两人擦肩而过,他尚凝滞在原处,宦官便带着祝长风来了。
祝长风道:“看来陶大人为官,有诸般不易啊。”
“祝公子,”他回过神来,转身问:“想通了?”
祝长风淡然一笑,附手在背道:“陶大人是聪明人,我不和你绕弯子。我若降了朝廷,袭了这敦睦亲王的爵位,便成了悬在百姓头上的降幡,朝廷便有了名头去民间分化我的声名,告诉大家,我祝长风是个两面三刀的软骨头,要他们死了心,安分守己,苟活去罢了。”
陶然道:“不然你还想怎样?真要学黄巾军起义?在京城?你有兵吗?”
祝长风不语,一阵后方问:“陶大人对我的话仿佛并不恼怒,看起来对皇帝也没有多衷心。”
陶然道:“不要把话扯开,我只问你,不然,你还想要怎样?”
他转过身去,默然道:“我可以当朝廷被降服的影子,可以当被线牵着的亲王傀儡,但请朝廷真的做到改革田制,轻徭薄赋。彻查漕运衙门里克扣粮饷的蠹虫、盐引司中私售官盐的硕鼠、河工案中侵吞修堤银的贪墨之徒。那些借着驿站盘剥百姓的驿丞、在田亩清丈中虚增赋税的里正,还有将赈灾粮换成麸糠的州府主簿,若不能将这些吸髓敲骨的污吏尽数清除,我宁死不降。”
陶然觉得他有些可笑,只道:“此事没那么容易,朝廷刚洗完京都官员的旧血,又是征战,又是割地,陛下不会即刻去洗地方父母官的血,新朝根基不稳,这样做是自取灭亡。”
祝长风道:“陶大人也知道,此举不可行,不是吗?”
陶然不明白他的意思,皱眉看他。
“陶大人,”祝长风转过身去,“你想过没有,朝廷旧官洗了一波,如今变成新贵。井田制,均田制,屯田制,两税法,方田均税法,一条鞭法,田制改了又改,土地兼并之风何时断过?陶大人自己心里也清楚,纵是再改,也根本无用,不是吗?”
陶然道:“可是你如今这样宣动百姓,是想叫京中再打一仗,叫本已凄惨不堪的百姓都唱山坡羊吗?祝公子,很多事情要讲时机,不是像你这样蛮打乱撞的。”
“我问你,如果有人听了你的煽动,组织起义,受苦的是谁?是陛下吗?是我们吗?还是你?就像你说的,谁做官不是做?任何人到了这个位子,都会是这样,哪怕是你,也一样。”
祝长风低头笑道:“我早知道是鸡同鸭讲,陶大人,你未免太自负了。”
“自负的人是你,”陶然道,“祝公子,你在民间究竟是收买人心,全自己的地位,还是真的想为百姓做些事实,你自己心里清楚。”
两人谁也不服谁,剑拔弩张间,忽听得那边有人叫“太子落水”,陶然心里大叫不好,顺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
祝长风随即跟去,涵光湖边,早有一身穿桃色纱衣的宫女跳入湖中托着太子往岸边游。
静堂水性很好,但无奈此时拉着个身体不轻,又拼命挣扎的孩子,正死命地把手伸出水面,脚下缠着自己往下沉。
她呛了几口水,却仍旧试着对太子道:“太子,手不要伸出水面,身体。。。身体往后仰。”
太子慌了神,全然不敢相信她,几次伸了又沉下去,此刻只能紧紧抱住静堂的脖子,在水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她的身体开始发沉,眼里的世界暗淡下去,只听得远处跑来侍卫,宦官,还有姐姐的身影,远远地在玉带栏杆后面变得模糊。
陶然自小在西南长大,不识水性,此刻他已认出了水中之人就是静堂,急唤侍卫间,祝长风已迅捷的跳入水中救人。
静堂被这孩子挣脱了力,忽然感到身后有人将自己托起,沉着而有力地往河边带。
湿发黏在睫羽上,她睁眼虚弱看看,发白的嘴唇缓缓闭下来。
侍卫纷纷跳入水中,岸上的已抛来绳索,祝长风一边托住二人,一边叫水下的侍卫把太子先带走。太子早已晕在了静堂怀中,索性始终有人托着,虽是乱打乱撞,却没有呛入一口水,只是惯性式的把双手紧紧箍着静堂的脖颈,侍卫掰了好久都取不下来。
她几乎要昏过去,却始终挣着一口气,听岸边姐姐叫道:“快救上来!快呀!”
涵光湖边围了越来越多的人,祝长风抱着她上岸时,严忍冬也来了,众人让开,纷纷向他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