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是老人的孙女,父母皆死于战乱,此刻似是刚从床上起来,起夜找水吃,不想在堂中碰见了季阳,一时愣住了不敢出来。
今晨她捡柴回来便看见了这公子,不似旁边两个武将打扮,只穿普通衣裳,气质出尘,似是劲瘦,却不文弱,清贵中又见刚健之气,一时叫人说不清是文是武。
不知为何,这姑娘从未像静兰一般看过那起子书,见了这男子,便觉满脑是他。她在清河县生活了五六年,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虽是男子,她却想不出除了“谪仙的仙子”之外,还有什么词可形容。
季阳瞧见了她,见着姑娘半个身子掩在楼梯后面,一只脚刚跨出门槛,只睁大眼睛盯着自己看,不觉笑笑,没说什么。待她看得久了,便也朗貌回问:“你看我作什么?”
姑娘被问得一愣,转身回去了,甚至还被门槛绊了一下,整个身子扑也似的往后院里跌去,门也忘了关,季阳看了,笑着摇了摇头。
突然,后院水瓢落井似的一闷声叫季阳集中起了精神,他迅速拿剑跳入后院,见三两蒙面人似是把小姑娘反身推入井中,他心中气急,惊疑间一个飞身就朝那几人喉舌刺去,不想那几人却都能各自旋身避开,看来功夫不弱。
三人已呈三足鼎立之势将他围住,季阳剑指其中一人,俊目环伺,不敢分神。死寂间,他的一颗心还悬挂在小姑娘身上,步履挪动着慢慢贴近井口,只见那井中扑通扑通响,涌得像小海浪似的。
“姑娘,姑娘,”他只敢那余光向井中看,不想两声过后,果然钻出一颗湿漉漉的头,张大嘴巴,露出水面喘着气。
季阳心中大喜,那三人趁他分身,不由分说旋身过来刺向他,他只得从井边避开,向井中叫道:“撑着点!”
这姑娘身量未足,四肢拼命抵着长满青苔的井壁,指尖去寻那些孔缝死死抠住,顾不得井水有时漫过口鼻,呛得自己喘不过气。
季阳边挡利剑边退身回井边,不顾自己的肩膀被砍了一剑,仍附身下去一把将姑娘从水中拎起来。那姑娘紧紧伏在他受伤的手臂边,睁大眼睛看着那伤口,一阵后摇了摇他,说道:“爷爷还在里面。”
季阳朝屋内一看,突然高声道:“谁派你们来的?”
说时迟那时快,手中的剑已旋身抹过一人脖颈,另一手带着那姑娘闪避剩余两人。
黑夜中,楼顶飞身下来两名武将。季阳动武从不“哼哼哈嘿”地乱叫,刚才那一吼,原是给同伴传递消息用的。
两名武将身着中衣,像黑夜中的两抹亮色,不出三招五势便控制住了两人。正欲下手,季阳止住,单手放开姑娘,任她跑回房间去看爷爷。
他正欲凑近两人询问,房间里传出姑娘凄然的惨叫声,季阳跑去看时,见老人已死在了房中,手边还有给自己准备的玉米饼,撒在炕边。
季阳又气又悲,只闭眼吸气,手心缓缓拂过老人的眼帘。他看了一眼哭泣的姑娘,缓缓起身,提剑跨出房门,走到被控制的刺客面前,把其中一人面上的黑布一扯,冷言道:
“我平生最恨牵连无辜之人,你们是冲着我来的,却又不是特殊训练的刺客,为何要随意伤人?”
那刺客嗫嚅了两下,问道:“将军怎知我等不是受训的刺客?”
“将军?”季阳冷笑道,“你们认识我?是军中之人?”
那人自觉言语有失,已然暴露,便不知该说什么。
副将控着其中一人:“若是刺客,在方才被捕之时早已服毒自刎,怎会好端端地任自己活到现在?”
季阳把剑尖缓缓放到那人脖颈边:“你们杀了老人家,我定会替他报仇。”
说着,又把剑尖移到那人腋下三寸,说道:“此处剑伤,命不至死,若告诉我何人指使,我便刺此处,是死是活,听天由命。但若不说,见血封喉。”
他的剑尖重新挪移但那人的喉咙,轻轻往前刺了一刺,那人恐惧地向后缩头,另一人不受控地大叫道:“将军饶命!车骑将军有令,务必带将军首级回去见他,军令难违,我们实非本意!”
一席话,说的在场三人心惊。互换眼色后,季阳静了静,又问那人道:“顾将军?”
“是,”那人低头。
顾我尊虽未像左家同季阳亲故,但平日也并无裂隙。季阳问道:“何人指使顾将军杀我?”
“这,这实在不知。只是日前收到军令,便有了这决定。”
季阳的剑缓缓放下来,剑尖垂在地上,心里发凉,深知季府凶多吉少。原先他还可以骗骗自己,这份军令,这道消息,像一根荆棘刺穿他的心脏。
他少见地哭了,泪还没流下脸庞,手却迅疾地抬起,猛地刺进那刺客的腋下三寸,又转身刺向另外一人。一时间,两人都应声倒地,副将上来问:“将军预备怎么办?”
季阳闭眸,深深吸气,此时眼泪才汩汩流下来。半晌,他睁眼望月道:“我不便再回京城,我在京郊附近,你们二人代我去打探消息。”
“是,”两人行军礼。
季阳附手含泪,又道:“若季家遭难,务必告诉我他们情形。”
那地下跪着的二人并未起身,屋里又传来姑娘的哭声。季阳揩净眼泪,缓步走进房间,蹲下来珍重地把老人的尸体抱起来,仿佛在抱自己的父亲。
他缓步往外走,到门槛处失神地被绊倒在地,吓得身后的姑娘,院中的两人都慌忙跑过来看。
“将军!”两人唤道。
“不妨事,”季阳手中仍抱着老人,说道:“把此处整理好,把老人家安葬好,我们即刻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