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地辽阔的季府内,她和姐姐在净心亭下棋对弈,和妹妹在落月阁为小猫小狗洗澡,一家人围坐在中堂吃饭,季眠打翻了她的笔墨纸砚,她和陶然在后花园散步,一院的士子围着父亲清淡品评,还有哥哥为母亲做饭的场景,一幕幕,一丛丛,回光返照似的流走在她的眼前。
她突然就支撑不住地扑倒在台阶上,陶然忙将她撑起来,搂着她道:“既然已经来了,就坚强点,我们一起进去。”
静堂机械地转头去看他,没有一点灵魂,也没有一点意识,面无表情地,被诱哄般地点点头。
两人被战火轰得衣衫凌乱,缓缓地、力蕴千钧地上台阶,突然,从门里冲出一个浑身带火的士兵,挥舞着长剑就要朝两人砍来。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眼中都没有惧色,府门内,忽然轰地一炸,火光滔天,那张牙舞爪的小兵也就此被炸的稀碎。
“父亲!母亲!”静堂跪下来,绝望地呼号。
她的声音尖锐,终于恢复了往日那种少女的清亮色。六岁时,火光滔天中,她被敌军倒挂在肩上掳走,现在她十七岁,又一次在火光滔天中家族覆灭。
命运的轮回,好像从来都和她过不去。
突然间,静堂像窒息一般捂掐住心口,她第一次真实地感到心绞痛。她的心韵律不齐地乱跳,嘴唇发乌发紫,整个人像是即刻就要死去。
陶然吓坏了,不停地呼喊她的名字,用手去掐静堂的人中,可她却未真的昏死过去。
她满眼是泪,不明所以地哭泣、摇头、发笑,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液体把她的头发黏了一脸,突然间,她挣扎起来,不要命地朝火光里冲过去。
她是真的不想活了,真的想死。季静堂从来不曾想过,病榻上的父亲,月光下的母亲,竟是死别的最后一面。
陶然紧追过去,把失智的她搂在怀里,避让着漫天垂坠的火光,想带着她往回走。
掉落的烟火封住了回去的路,静堂只顾哭喊,分不清方向,游走在彻底崩溃的边缘。陶然心惊胆颤,护着她往后门走,如果不是来过季府多次,熟悉这里的每一个方向,或许两人即刻就死了。
火光中,陶然看到柱子后的楼梯脚蜷缩着一个小男孩,他带着静堂跑过去,看清那是季眠,大声喊道:“眠儿,快出来!”
季眠吓得浑身颤抖,在陶然喊他的瞬间把脸深深埋在膝盖里,直到侧眼看清了姐姐,才开始咧嘴哭,边哭边往外爬。
“姐姐,姐姐,”他脸上尽是焦炭的颜色,哭着拿小手去拽静堂的裙边。
昏倒前,静堂看清了他,心中一阵激动,身体却不可自持地朝陶然倒去,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滑落。
“颜颜,颜颜!”
季眠哭得更大声了。陶然左右看看,把静堂打横抱起,朝季眠道:“坚强一点!跟我来。”
他仍是哭着,却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两把眼泪,跟着陶然或左或右地在火中穿行。满厅的软烟罗被大火焚烧,此刻柔软的火帘左摇右荡,险些把他们的衣服烧着。
路过落月阁时,陶然望见那些已成焦炭的动物尸体,心中一阵发痛。抬眼望去,梅若嘴角留着一丝鲜血,腹部被利剑穿过,倒在楼梯旁。
陶然蹲下,从她腰间取下一方玉佩塞进怀中,又把静堂抱起来,对季眠道:“我们走。”
季眠看着梅若的尸体,涕泪流到嘴里,忍了又忍,终是起身和陶然走了。
陶府中人乱成一团,已派了出去寻的人,都说没有找到。陶母揪着陶父的肩不停地打,哭骂道:“我要是没了儿子,就都怨你,都怨你,都怨你!”
“你怪我干什么!”陶父怒吼,神情夸张地说道:“你要有本事就自己出去把他找回来!”
“是你说攀上了季府就前途有望,是你撺掇着他俩好,你怎么没想着留一手,你怎么没想着季府倒了呢!”
“你有没有大脑,”陶父气呼呼地点着拐杖,“现在哪里是季府倒没倒,而是整个朝廷!后天能不能殿试,这才是大问题!”
皇城中,祝钦风已浑身剑伤,他一路向宫门打,此刻已离午门不过几丈的距离。宫门紧闭,视线里望去,一片高大的金红,他自嘲笑笑,今夜铁定是出不去了。
午门外,成列队的禁军护着皇城,祝长风和陈副将蒙面骑马而至,各自从箭囊里拔出羽箭一支支飞射出去。一道午门之隔,内外皆是以少对多之势,父子俩孤独而绝望地朝对方的方向厮杀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