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故作惊讶:“你识得此物?”
雪莹拂过簪子上的“婵”字,仿佛极是熟悉又想不起来的迷茫模样,青竹不直接揭露,而是引导她自己回忆:“你幼时可有到过汴京?”
雪莹恍惚道:“只记得阿姐……这簪子可是阿姐的?是了,阿姐名雪婵,我名雪莹,是爹爹给我们取的名字……因我们都是冬雪时节出生的……阿姐……阿姐在哪?”
青竹这才告诉她真相:“你姐姐找了你十二年。”
雪莹颤着声音问:“阿姐在哪?她好吗?”
寇听雨此时走进门朝她叹道:“你姐姐此时人在汴京,她三年前脱了贱籍嫁入张枢密使做妾室。此前她在汴京桑家瓦子中做歌妓近十年。她从未放弃过寻你,瓦子里赚的银钱基本都用来雇人寻你。”
寇听雨瞧她哭得哽咽轻喘,稍停顿后继续道:“她今年才打听到你在雄州,知道我要来此,托我来寻你,她叫我问你‘还记得阿姐吗?日子好过吗?不好过就来汴京寻阿姐。阿姐可以护着你了。’”
雪莹听至此,再也忍不住,放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喊着“阿姐!阿姐我过得好苦啊!阿姐!你怎的才来啊!阿姐!”
寇听雨闻言被触动,心头微痛眼前亦模糊了,她蹲下身平视着雪莹:“我可助你回京,你可愿?”
雪莹抽噎,睁开滂沱泪眼看着寇听雨,愣了一会后问道:“徐娘子可以吗?我可以去找阿姐吗?我能离开此地吗?我还是贱籍……”
寇听雨打断她:“不必考虑那些,你只回答我,愿或不愿?”
雪莹坚定点头:“愿意!我想和阿姐一起!”
寇听雨点头:“这就行了,我要先给你阿姐传个消息,看下她的意思,若是她那边没问题,你可立时出发回京。若是她需要时间安排,你就在此先跟着我。可好?”
雪莹挂着泪珠问她:“徐娘子,阿姐过得好吗?她嫁的人对她可好?我去和阿姐一起的话,可有不便?”
寇听雨见她此问极为懂事,欣慰道:“她很好,她说张枢密对她还不错。你且宽心,我们一道等你阿姐的回信即可。”
雪莹点头应是,朝寇听雨连连磕头道:“谢谢徐娘子!雪莹一辈子记得您的恩德!谢谢!谢谢!”
寇听雨起身,与青竹一起扶起她,拉着她朝漱玉阁走去。
*
天佑二年初,宋辽战争进入白热化,边境三十里内“禁耕禁居”,偶见断壁残垣,墙上留着辽人屠村时的焦黑箭痕。
雄州霸州防线每隔十里一土堡,白日燃狼粪,夜间举火把,信号链直通大名府。
河北西路山势陡峭,雁门关、古北口等隘口如巨兽獠牙,卡在辽军南下必经之路。河北东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唯赖人工挖掘的“塘泺”迟滞骑兵。
极目之处,天地如磨盘。上是灰青穹顶,下是枯黄旷野,中间只一道瘦削的城墙缝补其间。燕山群峰如黑铁浇筑,而平原上的军寨小如孩童撒落的积木。
边境汉民常被迫向宋辽双方纳粮,自称“墙头草,风吹两面倒”。雄州榷场内,辽商以皮货换宋茶,交易时手按匕首,笑容不及眼底。
老兵脸上晒出龟裂的紫红,袖口磨得发亮,却能凭风声预判辽军夜袭。戍卒在土墙上刻“汾州李五郎,离家五载”,下一行被雨水泡烂了字迹。
宋辽战争开始显现出陷入长期战争的巨大消耗风险,辽军若绕过边境代州劫掠腹地,大宋需依赖“坚壁清野”消耗敌军,那时大宋将限于被动消耗,除劳民伤财,毫无意义。
经过几日几夜的军事商讨,景熙和众将领议定,确定速胜战略。
决战地点暂定为河北霸州的淤口关,此地河道纵横,可限制辽骑机动,宋军以火药、弩阵预设埋伏。
最终时机选在春初辽军粮尽时,通过焦土战术诱敌深入,待辽军疲惫后,以杨三郎率铁林军截断归路。
景熙试想过,若是顺利,则辽国必溃败。他亦并不追求灭了辽,而是逼其签订“新澶渊之盟”,即岁币减半,开放战马贸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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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西路真定府,谢萧云挥手叫探子出去,他看向窗外望定一处,思绪流转。
呵,徐女医吗?瞒得过无心之人,可瞒不过他这有心之人了。
他猜得不错,她真的来了。
谢萧云近日亦是军务繁多,父亲时常带兵出击,他坐镇真定府严守西路防线。
宋辽之战在他看来,暂且还有得打,他必须耐住性子,压制自己,强迫自己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去见她。
尽管这个过程抓心挠肝,他恨不得立时去大名府寻她,哪怕只远远看一眼……
若是,他能再让那双令他魂牵梦萦的眼睛再放在他身上哪怕一瞬……
他自认他要得不多,只是他有些不甘心,想着再见一面解了疑惑而已。
直到她真的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才意识到,他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