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师中点点头:“是啊,我说的就是天下人心,咱们种家自是忠义之家,世受皇恩,自当为国尽忠,他们不战,我战,败了,自也尽了全忠,全了忠义,至於天下人心如何……有一句话,为臣本不当讲,但也不得不讲……”
“你又要说胡言?”
“就这父子二人,爭成这个样子,一个遇敌就跑,一个囚禁亲父,一个要引兵復辟……天下岂能不笑?也说这二十多年来,这天下人是受罪多还是福泽多?也说那些朝臣,从蔡京到什么王黼……还有耿南仲,不言也罢,兄长要说忠义,我自忠义就是!儿郎们信咱们,自同去忠义一遭,我若死了,算是给他们赔了命,我若活著……”
说到这里,种师中话语停住了。
胜败之外,还有一件事,那就是死活,胜败皆可死活。
又败又活,最麻烦。
种师中脑子里过了一下,又道:“若是败了还活,种家子孙当是无碍,那苏武,人实不错。如此,你我忠义也全了,子孙也顾著了,兄长,你不就是想说这些吗?我都说完了,如此可好?”
“唉……头前之事,此时多少有些后悔,不该把子侄都塞进苏武军中,而今悔之晚矣……”种师道又道。
“唉……兄长啊,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要是怕忠义之名有了瑕疵,那此番正好,我去说,就说我环庆而今缺少兵將,把子侄们都召回来,可好?”
种师中还真不比种师道纠结,来去直白得多。
“召回来了,不必放军中,安排到……京中去读书吧……”种师道虽然纠结,但思虑得极为周全。
他们家的子侄,那自是可以到京中去读书的,国子学太学都行,当然,也可以入宫当差,什么阁门使之类,给天子当护卫,隨便选。
“何必这么麻烦……”种师中如此来语,种家相公,与別人的家族都不同,不必考学,出生就是相公,且家学深厚,去京中读书那是浪费时间……
“你啊……你不懂!”种师道慢慢摆著手。
“还有什么不懂的,兄长直白说就是……”
“忠义之名不可改,更不能毁,你我食禄,所以必要忠君!若是我死了,你没死,你就要全这忠义,我若也没死,定也要全这份忠义!你我生死不论!子侄不曾食禄……”
“兄长,你直白说啊!”种师中云里雾里。
种师道又去吃茶,他有点又不愿说,人之私心,总不愿示人,又看了看弟弟,自还是要说:“我二人全了种家忠义,才会得天下看重,才是天下士族之楷模,子侄们来日,才会更得重用庇护!”
种师道远比种师中想得要多得多,想得深刻非常。
种师中慢慢去想,似乎也慢慢懂得了兄长话语里的深意。
种家忠义无暇,世人才会更种家子孙也会如此,这是名望,世人看,苏武也看。
最重要的是,种家忠义越是无暇,来日苏武就越是要立个榜样,重用种家子孙,自就是取信天下士族。
还有谁家比种家合適?不仅取信士族,更能取信军將!
所谓天下归心事。
种师中头一点:“明白了,我当死节!真有那日,我自上阵去死!”
种师道深深一口气嘆去:“古今兴亡事啊,如今事,就是祖宗事,想来古人,也如我今日一般,计之深远!”
“那我要是上阵而胜呢?自无这些烦恼?”种师中又问道。
种师道一脸无奈摆著手:“胜不了了……兴许两三月之前,还可论胜负,今时今日,论不了了……”
“嗯?”种师中有些疑惑,旋即也想明白了。
两三月之前,真出什么事去,那苏武真可用的,不过京东之兵,或者也有一两部西北军伍。
其他人,哪怕心有犹豫忐忑,当也不至於立马与苏武一条心去。
所以,那时候还真可以论一论胜负。
此时此刻,还真是没了论胜负的余地了,苏武把权柄拢住了,把地盘稳住了,钱粮也不必说,乃至许多西军精锐士卒都被苏武归拢到了手中去……
那苏武四五万骑说起就起,这还如何论得了胜负?
此番,还要徵召西北各军共一万四五千骑去,更是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了……
“那我明白了,那我就必死无疑了!”种师中点著头,丝毫没有对生死之畏惧,只嘆:“可惜了我麾下好儿郎……”
却是忽然种师中又灵光一闪,不若到时候,真是面对这些事的那一日,只管阵前把长刀往脖颈一划,一了百了,许还有仁义之大名流芳百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