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和蔼慈祥,温柔无限的夫人坐在小姐身侧双眼泛红,神情悲苦。
喜冰年纪虽小,却也察觉闺阁之中涌动着一股极重极痛的哀伤之风,因此走到夫人身侧,兀自低下头来,不敢多言。
陈夫人打开木匣,凝视着里头那件镶金点翠的喜服良久,方才取出喜服,缓缓在自己膝头摊开,对着瘫坐在床头的女子道:“玉儿,你让娘瞧瞧这身喜服合不合身?如果不合身,娘今天晚上给你改了,免得明日耽误了吉时。”
陈时玉缓缓抬头,面色苍白,眼神空洞,如提线木偶一般站起身来,直直地张开双手,一动不动。
陈夫人颤抖着手将喜服披在女儿身上,哽咽道:“合适,再合适不过了……”
话说一半,她再压抑不住心中痛苦,将女儿抱在怀中嚎啕大哭起来,道:“玉儿,你走吧!快些走吧!不要嫁给山神!你快快走吧!”
可无论她如何呼唤,女儿都毫无知觉地站在原地。
哭声渐渐弱了,喜冰扶着陈夫人走出房间。
昏暗无光的房间里,镶金点翠的喜服如一只沉睡的僵尸静静地躺在木匣中。
稀薄清冷的月光从窗棂缝隙中刺进屋内,照在陈时玉毫无血色的脸上。
她简直是个玉做的美人,白玉雕成,清透无比,只是不像人。
喜冰将夫人扶回房中,心中担忧小姐,急忙赶回。
夜风乍起,红绫在冷冰冰的月光下翻滚着,如万千个女人纤细的臂膊浴血纠缠在一起。
灯笼晃动不停,烛火明灭不定,发出砰砰的撞击声,像将死之人缓慢而沉重的心跳。
喜冰有些害怕,脚步越走越快,最后在长廊下奔跑起来。
她穿过后院,推开紧闭的房门,嘎吱一声,夜风从门缝中钻入。
屋内沉甸甸的帷幔跳起舞,玉兰花叶乱颤,书案墨纸翻卷,喜冰掀开床帘,不见小姐身影。
她回过头来,只见原本紧闭的窗户此时开着一条缝隙,心中一惊,快步走至窗前,推开木窗,一道惨白的月光洒在地上。
窗外,卷起波澜的水池边,她的小姐坐在池畔石头上,摇摇欲坠。
“小姐不要!”
喜冰高呼一声,手脚并用地翻出窗户,跌跌撞撞地奔至水池边,一把将小姐揽在怀中,哭道:“小姐!你不要做傻事!”
陈时玉毫无反应,一双眼睛映着天上圆月。
喜冰忽然想到旁人都说小姐被山神勾去魂魄,便朝天磕头恳求道:“山神老爷,求求你将小姐的魂魄还回来罢!莫要抽取她的魂魄!要就抽我喜冰的去!”
她说这话时,抬头往天上看去,目光在浮云、月轮、屋檐之上搜寻,祈盼找到那位山神老爷的身影,余光瞥见屋檐之上有个人影。
喜冰定睛看去,只见层层叠叠的飞檐之上立着个修长人影,圆月挂在那人身后,月光洒在那人肩头,夜风吹得她头上斗笠纱幔涌动,衣袂翻飞,猎猎作响。
喜冰一时看得痴了,不知来者是人是鬼,环顾四周想喊人来,可再看过去屋檐之上只有一片无情月色。
韩纪翻身下屋,眨眼间跃出陈家院墙,转身奔入小巷,身后脚步声急促轻快,杀气腾腾。
她奔至长街上,见灯火未歇,怕惊扰百姓,伤及无辜,当即往人烟稀少处飞奔而去。
彼时她虽无法动用灵力法术,但数十年如一日的修行,纵使只凭脚下功夫,高墙林立、弯弯绕绕的漆黑巷道也是如履平地,轻飘飘地便奔至竹林深处。
一张由许多黑影织成的人网悄然收紧,韩纪停住脚步。
竹林尽头,流水潺潺,一个手持斧钺的高大人影立在小桥之上,挡住韩纪去路。
在她身后,四个人影在竹林间耸动,截断韩纪退路。
“七里镇宫家花五百两银子买你的人头,你可开得起价?”高大人影上前一步,面容在月光照耀下逐渐清晰,赫然是个满脸横肉的独眼壮汉。
他的肩上挑着一根长竹竿,竹竿上挂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
韩纪皱眉凝视那两颗人头,只瞧得出两个人都十分年轻,看不清面容。
独眼壮汉满脸阴毒地笑起来,道:“这两个是七里镇的小捕快,亏得他们两个的探案手札,我们才能找到你。只不过五百两五个人分便足够,他们太过多余。”
话音刚落,壮汉便把竹竿插进坚硬的桥面,两颗人头便在竹竿上晃动,像两个装满水的皮球。
韩纪拧眉瞧着他,伸手折断一根翠竹,道:“我的人头你拿不到,你们的人头我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