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达至少比沈昌有情有义,也更有风骨。
秦栀将打算同沈厌说起时,他笑她天真,在他看来,外室子的品行道德不值得半分信任。
“他算什么东西,又能帮到我哪里,自顾不暇的落汤鸡,还指望他张开翅膀把我护在身下,你想的未免太天真,也太不切和实际。
且不说他没有这个能力,就算有,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也决计不会是保护我,而是趁我病,夺我命,抢走本该是我的一切。”
沈厌不以为然的笑笑,摸她柔嫩的脸颊,轻轻捏了捏:“公府后宅你料理的很是妥当,但人心叵测,外头的腥风血雨远不是你一个小娘子能想象到的,你见过的人大抵良善,也过于简单,你不会想到他们翻脸不认人时,嘴脸会如何丑陋。
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不必要的人和事上,我想你多看我,多想我,多把精力匀到我身上,如此,我必会十分感激秦四姑娘的赤诚。”
秦栀拨开他的手,有几句话令她不适,但沈厌拎起披风穿戴好,撂下要去武德司值守审查的话,便径直出门去了。
肃州有田产铺子,秦栀拿到两份新的身契后,便着手往肃州写信调停,待收到管事嬷嬷回信后,已经深秋,天渐渐冷起来,尤氏的状况没有一丝好转,正院奴仆也都知道了文瑶去买棺材的消息,整日不敢高声言语,只规规矩矩做事,生怕哪里没做好,日后分不到合适的差事。
菊花宴后,尤氏死在一场雨夜,其女沈萌悲伤过度,茶饭不思,没两日,便在尤氏停灵时口吐鲜血,不治而死,公府到处悬挂着白幡,但却有条不紊的忙碌两人身后事。
秦栀变得非常忙碌,因一场公事,她见识到勋爵之家到底有多少亲戚朋友,从早到晚,溜溜不停地待客,还礼,她特意让红景和文瑶记录名册份礼,以防日后难以分辨,尤家也来了人,或许是因为尤氏死的突然,他们没甚准备,哭的时候眼泪都掉不下来,只是带了一群郎君姑娘,登门悼念时别有用意的与秦栀和沈厌攀谈,他们被尤氏养刁了,以为秦栀也会格外偏爱,不成想吃了冷脸,顿觉下不来台。
尤玉山最甚,拍着楠木棺材重重叹了几声气,但秦栀就是觉得,他不是在哀叹女儿,而是在哀叹自己失了可以登梯的拐杖。
尤家两位郎君,自打上回明英殿之事后,仕途也不如从前那般顺遂,颇觉有心无力,浑身是才偏施展不开。
秦栀厌恶尤玉山,也就没接他悲痛时快要抢地的呐喊,多说一句都想吐,此人虚伪的要命。
他们甚至还跟秦栀质问,尤氏和沈萌缘何突然就死了,宫里的内监辜宾也在,闻言瞟了眼尤玉山,捏着衣袖轻咳一声。
尤玉山不解,正要再问,辜宾不悦的乜着他:“夫人和小小姐身子一向不济,尤老大人最该清楚的,先前不怎么关心,人没了便让夫人和小小姐安生些吧,停灵时若不能清净,您可是触了霉头,还要惹圣上不悦了。”
“圣上?”尤玉山疑窦丛生,但也不敢再言,只得敛了发挥,携两子退出灵堂。
辜宾冲秦栀拱手作揖:“圣上都夸赞少夫人能干,说您果真是世子爷的贤内助,还说下次进宫务必让世子爷带您同去。”像是刚想起来,辜宾一拍脑门,“下次没准就是贵妃产子那时了,少夫人可千万别忘了。”
秦栀和沈厌被圣上赐婚,当初到秦家宣旨的内监正是辜宾,他已经接替了义父辜达的衣钵,成为当今身边最得力最信得过的大监。
他方才意有所指的几句话,是在提醒秦栀量力而为。
秦栀不管他究竟有没有看出异样,照例送上红封以表感谢,她出手阔绰,辜宾接的也很自然,掂了掂,夸秦栀通情达理。
待彻底忙完尤氏和沈萌的白事,已经是秋末冬初,府中上下开始准备检查地龙火道,购置新岁炭火。
肃州回信,道万事大吉,秦栀才将心稍稍放下来。
安国公府的白幡至少还得挂上半月,在那之前,秦栀不便张扬,但因秦熙和鲁岳明的事正办的如火如荼,她又很想知道祖母现如今是否进套。
这日晨起打了个喷嚏,秦栀换了件厚实的秋衣,外头又裹了披风,乘车回府,让路过三房时,恰好遇到准备出门的戚氏,戚氏一愣,旋即温和的微笑,道着实凑巧,她这边为着老太太的事愁的睡不着,想去大房小坐片刻。
秦栀心
知肚明,她是要奉祖母之命,到母亲面前拱火去了。
自家女儿嫁的不如秦栀,便想着难得碰上秦熙这等天赐良机,虽有疑惑,但觉得能趁机出口闷气,戚氏觉得这事可行,可做,做成了,身心舒畅,也能少吃几服方子。
上了秦栀的马车,戚氏四下打量一番,心中不由更酸,陈家七郎也好,但过于汲汲经营,若不是秦明业还能压得住他,他怕是要上天,再娶个更厉害的娘子。
戚氏近来对陈家七郎不大满意,尤其去秦明华那边坐了几回,看陈家七郎和宋世衡等人坐在一起,那副算计人的嘴脸显得格外低劣突兀,他做的太不收敛,旁人全瞧出来也都等着看笑话,偏七郎是个没羞耻心的,照旧给秦明华和宋吉安倒了酒水,还想跟宋世衡拜兄弟,自然是被人家推拒了。
宋世衡多精明,跟秦明华一样端着高姿态,也是,人家转过年来就要娶郡主,日后官运亨通,也有骄傲的资本。
戚氏摸着车上的波斯国毯子,心里越想越酸涩,偏还得做出高兴的模样,下了车,挽着秦栀的手便去前厅喝茶。
袁氏早早得了消息,便做出头疼恼火的模样,老太太冯氏接二连三的折腾,果真如她们预想的一般,她听闻大房庄子上有人能给她冲喜,便不择手段的撺掇,闹不成,便哭,便嚎,实在没法,便耍起小聪明,拿了根白绫摆在床头,还让曹嬷嬷去买药,说是要毒死自己,一了百了。
袁氏听的想笑,这老太太作践人的本事是一点都没减退。
戚氏唉声叹气说了好一通,眼圈便红了:“大嫂,你也知道老太太的脾气,我实在是怕了,她要在我那儿出个好歹,我也不用活了。你可千万别误会了我,没人愿意自家女儿嫁给个手艺人,尤其是熙姐儿那么矜贵出众,怎么能嫁给一个粗鲁的下人呢?我也是断断不肯的,可是
要不然大嫂帮我劝劝老太太,也只有你能治得住她,我是没招了,早上请安那会儿,还险些被她扔出的茶渣砸到,她都两日不进水米,传出去别人定会说咱们不孝顺。”
袁氏冷冷说道:“我怕那个作甚,我不孝顺的名声十几年前便有,还少这一回。”
“大嫂,其实你仔细想想,熙姐儿至今都没出嫁,又是个要强的脾气,若真的能招赘入府,日后孩子肯定是要姓秦的,大房后继总算有着落了。”
袁氏倏地起身,啐道:“三弟妹,这是茶不是酒,吃迷糊了吧,我这儿可没有醒酒汤,劝你现在变赶紧回去,喝上两大碗狠狠睡一觉,省的叫人笑话。至于母亲,都说人越老越像孩子,她要闹难道你就纵着她闹吗?何必跑到我面前倾诉委屈,你都是有四个孩子的人了,难道还管不好一个老小孩?
我倒是好奇,你是真管不了呢,还是故意不想管。”
袁氏端坐在紫檀木圈椅上,一身石青色对襟长襦勾出冷冽的气质,她慢条斯理转动着手腕上的桌子,双眸微微眯起,眼神如啐了冰的利刃,将戚氏的虚情假意看的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