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栀正在给尤氏针刺,闻声扭头,看到沈萌失神的跨过门槛,双目死死盯着她,然后盯着她的手。
一阵静谧后,她忽然尖叫起来。
声调刺耳狭长。
秦栀手一抖,迅速提针。
沈萌冲过来,奔赴到尤氏身上,大口喘着气,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她摸索着尤氏的手,用力揉,放在嘴边呵气,大大的眼睛不敢炸,泪水盈眶,她委屈的抽泣起来。
秦栀知道,尤氏中毒极深,她没法保证尤氏能活下来。
绿豆水和针刺只是将胃里的毒催吐出来,而已经浸入神经的毒素遍布全身,不是她能轻易解的,就算外祖父在面前,也只能赌一把,没人有十足的把握。
这不是曼陀罗,而是马钱子的毒。
两者看起来很像,但曼陀罗难得,不如马钱子容易弄到手。
两者中毒都会头疼头晕,抽搐且烦躁不安,呕吐昏厥,但中了马钱子的人会角弓反张,而且不会像中了曼陀罗那般瞳孔散大,她眼睛没有异常,也没出现曼陀罗中毒后的面色潮红。
马钱子的来源不难查,秦栀只在半个时辰后便找到了来源,是尤氏上个月同府医交代买来的,但却打着治疗风湿顽痹的名号,让府医给她开的方子而后将马钱子挑出,攒到致死的剂量。
换句话说,今晚尤氏中毒,很可能是她自己动的手,而她选择马钱子,是因为马钱子和曼陀罗中毒症状很像,很容易混淆到一起,让人联想到端午宴那次,沈萌中毒。
府医不在,应该也是尤氏的主意,她今夜是准备赴死向生的。
秦栀沉默,她很难理解尤氏,但很容易理解一个母亲,母亲能为孩子做到何等地步,没人猜得到,就像袁氏能为了她们姐妹在秦家忍辱负重十几年,即便失望也不和离,不走开,稳稳站着主母的位置把持全局。
尤氏是要用自己的死换他们对沈萌和沈达的怜惜不忍,她知道凭自己根本无法同幕后之人争斗,即便是安国公也只能逼得远走京城,驻扎代州,她又能怎么办?
那人是不会放过她的,折磨她也就罢了,他还要来折磨自己的孩子。
尤氏应当下了很久的决心,在今夜之前,她去了趟兰园,将沈萌哄睡才离开的。
床榻间,沈萌发出低低沙哑的声音:“母亲”
屋内人怔住,沈厌眉心紧紧蹙起,似不可置信一般盯着沈萌的后背,她趴在尤氏身上,啜泣着,喊“母亲母亲,你不要死。”
秦栀短暂的意外后,忽然恍然大悟,难怪,难怪尤氏根本不在乎她的药究竟有无作用,难怪她要全部倒掉。
沈萌自来都是会说话的,这个秘密,恐怕只有她们母女知晓。
她扭过头来,委屈巴巴的看着秦栀:“嫂嫂,救救母亲,求你了。”
沈萌不肯离开,秦栀只能寻了个借口把她叫到旁边屋里,合上门,沈萌抹了抹眼泪,想抬头看她,又心虚的垂下眼睫,小手试探着去拉秦栀,晃了晃。
“嫂嫂。”
她说的并不利索,但发音都是对的,许是长久不用喉咙,嗓音有些沙哑晦涩。
“既然会说话,怎么不肯跟我们讲呢?”
沈萌抽了下,小声道:“我不想说话,也不喜欢说话,我就想做个小哑巴。”
她很小的时候原是能咿呀几句的,但慢慢就习惯不张嘴了,因为她看到了旁人看不到的东西,听到了兄长和姐姐并不了解的内情,她看着白日里对兄长姐姐温柔和善的母亲,夜里握着她的手低声发狠的埋怨,母亲并不喜欢兄长和姐姐,但她还要装出喜欢的样子。
沈萌不说话,尤氏便告诉她很多很多事情,自然,有些是在她睡着时讲的,迷迷糊糊,沈萌经常分不清是梦里还是现实。
她觉得做人真累,不如就做个单纯笨拙的小哑巴,只要不说话,家里每个人都是喜欢她的,这样就很好了。
沈萌摇了摇头,打算比划手势。
秦栀握住她的手:“你知道她是谁,对不对?”
沈萌瘪了瘪嘴,掉泪点头。
“你救救母亲,求你了,嫂嫂。”
秦栀没有答应,她无能为力。
这夜,沈萌守在尤氏床边,一直到天微微亮,尤氏睁了几次眼,但只是出于本能的反应,不是意识上的清醒,大夫过来瞧过,开了清毒的方子,走时直摇头,跟秦栀估量的相差无几。
沈达终于赶回公府,僵愣着一步步走到床前,看着那个陌生的女人干瘦可怜的躺在床上,沈萌用一种疏远的眼神望着他,他没有再靠近,站在原地调整了呼吸。
“夫人怎么样了?”
他右边脸颊是青的,用什么东西遮掩过,但还是能看出是被打后留下的淤痕,察觉到秦栀的视线,他刻意偏开头,将受伤那半脸挡住。
秦栀越发明白尤氏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