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胡太医也是女儿之身才是。”宋易目光坚定,缓缓吐出这句话。
胡延玉瞬间愣在当场,她嘴巴微微张开,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半晌,她才缓缓缓过神来,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急忙拉着宋易出了营帐。
两人就这样默默走至一个偏僻的角落,四周静谧得只能听见彼此的脚步声。
“胡太医,看来我说对了。”宋易率先打破沉默,轻轻抽出被胡延玉紧握的手腕,微微吃痛地扭了扭。
“你是何时发现的?”胡延玉撇开脸,不敢与宋易对视,双拳紧握,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
宋易深吸了口气,缓缓说道:“第一次见胡太医那天,我为您撑伞,或许是离得太近的缘故,我在您身上闻到了些许艾草味,还有隐隐的血腥味。艾草温经止血,我来月事时也会用艾草调理。也是从那时起,我便有所怀疑。”
听到宋易提及艾草一事,胡延玉立马回忆起来。那日她的确来了月事,肚痛难忍,刚用艾草泡完澡,就受到了陆昭的传唤。那时她念及将军府都是些粗汉子,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没想到还是被同是女子的宋易发现了。
“后面几日,我去查了一番,发现胡家是太医世家,而胡太医是第十八代传人,也是胡家这一脉唯一的男子,我便大概猜出了其中的缘由。”宋易面带微笑,试图以示友好,她并不是想以此要挟胡延玉,当然她也没有要挟的资格。
而那些话语传入胡延玉耳中,让她记起了那段屈辱的往事。
她有五位姐姐,而母亲在生她之时难产不幸离开了人间。
偏偏那时胡家二房咄咄逼人,她的父亲胡禄没有办法,只能抱着尚在襁褓里的她对外宣布:
胡家大房喜得贵子!胡家已有继任之人!
但谎言就是谎言,年幼的胡延玉也想像姐姐们一样穿漂亮的衣裳,扎小辫玩人偶。而胡禄本就恨她的出生带走了自己的夫人,只因要将家业留在大房手中,才将其留下,又怎能容忍她整日与五个姐姐厮混。
被发现的那日她被打得遍体鳞伤,心爱的小襦裙在她眼前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她人也被关在了药房。
那是她生命中最灰暗的时刻,只要记错了一味药,她的身上就会出现一道伤。
她恨胡禄,更恨自己。
或许她要是个男孩就好了,或许她没出生就好了。
“女娃就是笨,怎么教都学不会。”
当胡禄说出这句话时,她清醒了。
她已经比多数女子幸运了,过去的女子根本没机会继承家业,没机会证明自己的能力。
既然命运选中了她,她就要证明给自己的父亲看,女子一样能做得很好。
不!她要学得比男子更好。
事实证明她做到了,她是出色的医者,是太医院最年轻的首席太医。
溜须拍马的人蜂拥而至,但唯独在父亲的眼里,她还不够优秀。起码在胡禄躺在病床上永远闭上眼之前,她都没得到过父亲的认可。
伤痛的回忆再次袭来,如汹涌的浪潮一般,让胡延玉喘不上气。
宋易看着她难看的脸色,内心有所触动,忙解释道:“胡太医,我并非有意要戳穿你,只是希望你能替我隐瞒身份。你相信我,就算哪一日我身份暴露,也不会供出你来的。”
胡延玉回过神来,审视着眼前的宋易,她从前就觉得宋易在一众将士中难道的眉清目秀,如今才终于反应过来。
“宋侍卫也是胆大之人,我会替你保密的,但是如你所说,不要连累我。”
胡延玉低头苦笑,宋易原本还担心她盘问自己为何要女扮男装混入军营,结果她根本没有问及。
或许她也知道每个人都有苦衷吧。
“胡太医,取我的血吧。”宋易抽出腰间的匕首,交给她。
胡延玉接下匕首,取出腰挂的一个空瓶,对着宋易的手腕就是一刀。
宋易皱起眉头来,伤口处瞬间鲜血四溢,滴答滴答落在瓶中。
要不了一会儿,那瓶中就满溢。
将药瓶仔细塞好,胡延玉抬头看向宋易,只见宋易脸色煞白,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心中一紧,赶忙从怀中掏出一粒白丸,递给宋易道:“这药可以补血,你快服下。”
宋易微微点头,道了声谢,接过白丸放入口中,苦涩的味道在口中散开,但她眉头都没皱一下。
两人不敢耽搁,迅速回到营帐中。此时,营帐里其他的药材已经在炉火上熬煮着,散发着淡淡的药香。胡延玉快步走过去,将装有宋易鲜血的药瓶作为药引加入锅中,锅中顿时翻滚起一阵气泡,药香愈发浓郁。而宋易则来到陆昭的床边,查看他的情况。
陆昭静静地躺在床上,还是两眼紧闭,嘴唇乌紫,脸色极差,仿佛一片即将凋零的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