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女儿的态度缓和了些,她一向是孝顺的,李月芳接着说,“我们哪里这么娇贵,冷点就在家呆着呗。不过现在房价也下来了,到时候可以看看带院子的房子。城里的确好,要是能有套带院子的房子,养老就更舒坦了。”
季舒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这样还能跟舅舅他们离得近点,走动多点。”
“就是啊,你不在身边,有他们照应着点,挺好的。否则有个事,要去医院,你都赶不回来,是不是。我这有什么事儿,就让他们给我跑个腿,挺方便的。”
“那你这不是得掏空自己的养老钱去买带院子的房子。”
“那不是有你吗?他们都在说,羡慕我有个有出息的好女儿呢。”
“那还是没出息好,能够当寄生虫啊。”
李月芳停顿了下,“你什么意思?你赚这么多,我只是花了你一点钱,你就在跟我算账了,觉得我靠你活着了。你一家之主了是吧,谁都得听你的。”
当口袋中的钱被人算计时,不管这人是谁,都会有种强烈的被冒犯的感觉。父母子女伴侣,不外如是。
季舒忍不住笑了,“不是吗?我花了这么多钱,你们不该听我的吗?”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像是没料到这一句回答。
季舒没有等待,接着说,“我的意见,开头就讲了。如果你们不听,那我就回来解决这件事。就这样吧。”
说完季舒就挂了电话,不愿多啰嗦一句。
此时落日已至地平线,没有夏日晚霞的绚烂,只是留下一抹淡橘。她独自坐在陌生城市的火车站前,不愿离开。这一瞬,天地间都似乎只有她自己。不,还有身边拖着的两个行李陪伴着她。
季舒没有生气、失望或无奈,她只是有点难过。
爱她、愿意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来帮她是真;心有偏袒、来算计她也是真。是人就会有性格的缺点,智识的局限,贪欲的扰乱。
人可真是可悲,动物性永远压倒文明。尊重与付出,会换来试探与算计;全心全意的好,会得到不珍惜与贪婪。
她太知道如何解决问题了,沟通是没有用的。如果这件事她被拿捏了,那就是她的无能。即使亲如母女,也无法脱离权力的斗争。
她不喜欢用这样的方式解决问题,却无法不用。
可悲的是她。
她明明赢了,可是双眼忽然模糊地热了一下,在眼泪流出的瞬间,她就已伸手抹去。吸了下鼻子,又一切恢复正常。
季舒站起了身,要拿起手边的包时,总觉得自己被一道目光注视着,手机正在手中,不远处也会有安保,她警惕地向身后看去时,却不是陌生人。
此刻,她更情愿是个危险的陌生人。
方恺走出车站时,还是一眼看到了她的背影。只是有些奇怪,明明已走下台阶,她手中的行李箱却依旧没放下,仍自己用手拎着往前走。
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而她忽然停下,坐到了旁边的花坛上,像是身体不舒服的样子。
虽然并不想让她发现自己出现在这,但这也不算是什么机密,方恺还是准备去查看一下,以防万一。
走近时,他才发现她在打电话,无意偷听她的隐私,可她说话速度太快,难以避免地听到了两句。
不是身体不舒服就行,方恺准备离开时,她却忽然挂了电话。
她背对着自己,可能也要站起离开,他这样走到人身后,又突然走开,并不合适。他心想着何必为这种小事浪费时间,扫了眼时间,他却是没有动弹,站在了离她不远处的身后。
她放下了手机,抬头看着前边的天空。时间珍贵,却是在百无聊赖地呆着,这不像她。
可又没多久,她就用手擦了下眼睛,方恺正在想,她这是被飞虫迷了眼,还是哭了,但不管是哪种可能,他都要离开时,她就站起了身,并敏锐地转身向自己看来。
这一次,她的眼神不复凌厉,相反,表面镇定之下,是慌乱与闪躲。
或许是此前的职业训练,当他察觉到旁人或市场的慌乱时,自己内心是更为淡定的。情绪的错位之下,往往意味着机会。
虽然在这没有什么获利机会,但人性就是如此微妙。前两次他都被她的凌厉扫射到,而这一次,他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