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半,哈市的早市已经吆喝过一轮,训练中心的短道速滑训练馆却已灯火通明。冰面上,一道道红黑相间的身影如离弦之箭般划过,卷起细碎的冰屑,在寂静的馆内发出“唰唰”的声响。这声音,是任汐瑶最熟悉的旋律。
从川西回来已经一个多月了,任汐瑶这段日子一直是双线作战。一边是在冰场上进行艰苦的恢复性训练,另一边是每周两次雷打不动地与心理辅导老师进行心理疏导。
冰场上的训练是残酷的。为了尽快恢复体能和冰感,任汐瑶付出了比以往多几倍的努力,是真真正正的从基训开始。清晨,队友们还在进行热身时,她已经独自进行了近一个小时的训练,汗水浸透了紧身训练服,紧贴在背上,冰冷与灼热交织。她的训练计划被分解得极为细致:直线加速、基础滑行、重心控制……每一个动作都重复成千上万遍,枯燥乏味,却又至关重要。要从最简单的训练开始,一步一步的重新回去。
特别国际滑联已经确定于2015年7月1日正式禁用点冰式起跑,对于起跑的相关规则也做出了不同的调整。新的一个赛季要适应的地方很多。所以恢复训练后,每个细小的细节,教练要求都极为严格,甚至可以说是苛刻。他不断地纠正任汐瑶的姿态,哪怕是最细微的重心偏移或角度偏差。为恢复肌肉记忆,很多曾经熟悉的动作任汐瑶需要反复练习上百次,直到肌肉再次牢牢的记住,不再有一丝偏差。
体能训练则是阶梯式的,从刚开始的适应性恢复性的训练为主到后面的加训练量:从单组的深蹲、跳箱、核心力量练习到无休止的循环跑……每一次训练结束,任汐瑶都累得像一摊烂泥,瘫倒在休息区,大口喘着气,感觉肺部像要炸开一样。
身体上的疲惫可以通过休息缓解,但心理上的障碍仍然是一大难题。决定克服和能够坦然的正视自己的心理问题,仅仅只是康复的第一步。弯道,依然是她最大的梦魇。每次高速接近弯道时,她的身体就会下意识地减速、僵硬。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源自内心深处的挣扎,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拽住她,她他无法像过去那样流畅、大胆地倾斜身体,利用离心力高速通过。
“不行!重心太高了!倾倒不够!”教练的吼声在空旷的冰场回荡:“任汐瑶,你在犹豫什么?相信你的腿,相信你的冰刀!”从开始进行康复训练到现在为止。这样的声音。时常出现在冰场上。她状态时好时坏,反反复复。有时候以为自己已经克服了,能够完美流畅的完成弯道,但是下一个弯道可能就不行了。
在心理咨询室里,任汐瑶将冰场上的挣扎坦诚的告诉心理老师。开诚布公的谈。敞开心扉的聊是心理治疗一个关键是的步骤。
“每次到那个点,我就感觉自己控制不住,时好时坏,有时候很顺利就过了那个弯道,但有时候又会犹豫……”任汐瑶的声音清晰一点一点的剖析着自己的问题:“我知道应该怎么做,技术要领都刻在脑子里,陆地训练做的很充分。但身体还是会不听使唤。”
“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在运动场景下的典型表现就是这样的。”心理老师解释道:“你两次受伤挨的太紧了。身体都还没有完全的接受,而且都是大伤病。你的潜意识将‘高速过弯’和‘危险’、‘疼痛’牢牢绑定在了一起。现在,我们需要解开这个错误的连接。”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任汐瑶也在心理老师的指导下,进行系统脱敏训练和意象训练。比如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想象自己滑行的场景,从最不感到焦虑的直线滑行开始,逐步过渡到低速过弯、中速过弯,最后是高速过弯。每一步,都要求她保持放松,控制呼吸。如果感到焦虑,就退回到上一步,直到能够平静地想象整个过程。“蝴蝶拥抱法”(一种自我安抚技术)、深呼吸放松法,以及在训练中遇到困难时可以使用的积极自我对话。
这个过程并不容易。有时,任汐瑶在想象高速过弯时依然会心悸、手心出汗。但对于任汐瑶来说这些都是暂时的,她有克服这一切的信心。像完成训练任务一样,认真地对待每一次心理训练。训练笔记里不仅记录滑行圈数、用时,还记录自己的情绪波动,以及使用了哪些应对技巧。
好在,日复一日的坚持,日复一日的汗水,不会说谎,渐渐地,改变开始发生。
她不再刻意回避弯道训练。甚至也会更多的投入到弯道的专项训练当中。虽然身体的恐惧感依然存在,但她学会了识别它,接纳它,运用合适的方法去应对。她会在开始弯道训练前做几次深呼吸,在心里默念给予自己正向的暗示:“放松,专注,相信自己。”这些话她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训练基地外的合欢花开了又落,直到绿叶郁郁葱葱。在一次弯道技术专项训练课上,连续进行高速弯道滑行。轮到任汐瑶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深吸一口气,启动,加速。接近第一个弯道时,熟悉的心悸感再次袭来,这一次她没有像以前那样下意识减速。无数次的意象演练,无数次的正向暗示。心已然挣脱束缚,如今只剩下身体。这一刻它也开始斩断锁链重新开始了低空飞行。
“控制呼吸……重心放低……倾斜……相信冰刀……”
任汐瑶咬紧牙关,身体向内倾倒,左腿承受全部的压力,那是久违的充分调动所有的肌群的感觉。冰刀在冰面上切割出完美的弧线。那一刻,任汐瑶听到了冰刀与冰面摩擦发出的悦耳歌声,而不是记忆中那可怕的撞击声。
成功了!第一个弯道,她以接近受伤前的水准高速通过!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她越滑越快,越滑越流畅。恐惧感并没有完全消失,但对她的影响已经降到了最低,或者说它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渴望和决心压制住了。她不再是那个被恐惧束缚的囚徒,而是重新成为了冰面上那个自信、果敢的运动员。
当她完成最后一圈,冲过终点线时,整个训练馆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教练激动地走上前,用力拍着他的后背:“太棒了!汐瑶,你做到了!”看这位看着自己长大的教练激动的样子,这么久以来紧绷的弦第一次松快了些,周围一起训练的队员教练员也都为她送上祝福。望向运动员出口的方向,心理老师也在为她鼓掌。一切都会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任汐瑶摘下头盔,汗水顺着脸颊流淌,她大口喘着气,脸上却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那笑容里,有疲惫,有释放,更有重生的喜悦。
训练结束后,任汐瑶把训练视频发给了权至龙,后面紧跟了条信息:“我今天完成了一整组的训练,久违的低空飞行,感觉真好。”
于此同时的权至龙,2015年对于他和所在的组合都是至关重要的一年,组合时隔三年的回归,更是对于组合即将迎来10周年,专辑的收尾制作。所有人都充满了期待,这张专辑他也付出了极大的心血。离开两周,虽然在离开前已经完成了绝大多数的工作,但是回来之后的工作仍然堆的跟山一样。
两个人的生活就是这样,再隔着一个小时时差的首尔和哈市,都忙到不可开交每天只有短暂的通话保持着联络。他担心任汐瑶的情况,但是随着组合回归日期越来越近,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多的行程,再加上之前频繁的行程变动已经让媒体和私生那边有了警惕,他也暂时没有办法再去见她。
但好在经过了川西两个人敞开心扉的相处,任汐瑶不会再瞒他。会认认真真的告知他训练的细节。也不再避讳谈及害怕和挣扎,也会告诉他心理治疗的过程。他能感觉到那个在训练和比赛中冷静,理智的任汐瑶正在。一步一步的回来,但不再不紧绷。就像任汐瑶自己所说,她在学习如何和伤病共处。用李恩静的话来说,克服伤病和ptsd的运动员只要能够重新回到赛场上,一定会进入level。实力也好,心态也好,都会有不一样的感觉。权至龙在等待这一天,他会由衷的为她高兴。
直到这一天,他盯着电脑屏幕,耳机里循环着刚录完的歌。旋律已经听了上百遍,耳朵发麻,连续两天高强度工作几乎没有休息,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刚摘了耳机,揉了揉眉心,打算喘口气。
也是在这个时候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他掏出来看了一眼,是任汐瑶发来的消息。一条视频,封面是冰场的护栏。他下意识的有些紧张但犹豫了一秒,点开播放。画面有些晃动,是用手机拍的。
任汐瑶穿着那件他熟悉的训练服,在冰面上加速,然后——一个完美的压步过弯,冰刀在冰面上划出漂亮的弧线,没有犹豫,没有颤抖,就像她从未受过伤一样。
权至龙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怎么了?”经纪人和制作人同时看向他。他没回答,只是盯着手机屏幕。
看到了任汐瑶的文字消息:“我今天完成了一整组的训练,久违的低空飞行,感觉真好。”
简简单单一句话,他却读了三遍。胸口有什么东西在膨胀,挤走了所有疲惫和烦躁。他想冲到冰场去抱着她转圈,想告诉全世界他的女孩有多棒。但他只是深吸一口气。然后他转向经纪人:“给我十分钟。”没等对方回答,他就大步走出录音室,穿过走廊,推开安全出口的门。坐在空无一人的楼梯间,拨通了视频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