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贞柳向来是硬嘴巴软心肠,瞧着他模样实在可怜,也是帮着了守个把时辰。昏迷中的他一直在发虚汗,薛贞柳用温帕子给他擦拭额头,却听他翕动着嘴唇,口中一直在喊:“娘……娘……”
哎!
薛贞柳差点没被激出眼泪来。
这么要强的男人,真到了不省人事时,心里头最惦记的还是自己娘亲。
可见这世上,没娘的孩子是最苦的。
心中对他纵使再有怨气,这时候也撒不起来了。
原定的二十八日早上要走的,遂只好推迟。总不能人还昏着,她连声招呼都不打就领着闺女走了,这也太薄情寡义了点。心怀芥蒂是不假,可该留的情面也还是要给的。
“这没有娘的孩子,总是比别人少了许多福气。”薛贞柳不无慨叹道,又嗔怪地瞥一眼女儿,“你以为人人都能有你这命,身边所有人都围着你,把你宝贝得什么似的。”
冬宁低头给手中的丝绳编着结,不答话,似在神游天外,也不知她听进去了多少。
哎,瞧瞧,又来了。
自章凌之昏倒后她就成了这幅模样,要不就守在他床边发呆,回来了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薛贞柳手臂伸过去,攮了攮她,“等他醒了,咱再回山东。也不好就这么不管不顾他的死活,否则这心里总也过意不去。”说着,脸色又黯淡下去,“之前他对你做的那些事,娘以后再也不提了,反正都过去了,娘知道,我总说你心里也不好过。”
“等到时候回了山东,咱一家人团聚了,再重新过好咱的日子。”
冬宁眼睛忽地一眨,似乎是将这句话听进去了,迟滞地点点头,轻嗯一声。
“雪儿姑娘!雪儿姑娘!”
园子里传来茯苓急切的呼唤,似有所感般,冬宁撂下手中的络子起身,推开门就奔过去。
“小叔叔醒了?!”
“嗯……”茯苓点点头,立马就牵过她的手,“主子一醒来就找你呢,姑娘快去,我看他人急得不行,就怕他——”
话未完,冬宁提着便裙子冲出了园门。
薛贞柳站在台阶上看着,撇撇嘴,也不好说什么。
这丫头,傻里傻气的。
“砰”地一声,房门被推开,冬宁眼神寻到床边,恰看到他扶着床柱起身。
他刚换了身清爽的长衫,倒是褪去了些许病气,只是人躺了这两天,又受了不小的打击,到底清减了不少。唇色都有点发白,人瞧着恹恹的没精神,真似个风一吹就飘的病弱文人了。
他本是坐不住,迫不及待就要起身去叠彩园寻人,没成想姑娘自己就跑来了跟前。
她轻轻喘着气,一双美丽的水杏眸满是忧虑,就这么鲜活地、真真切切地站在了自己面前。
热意涌上心头,似连灵魂都在噼里啪啦地烧灼。阔步奔上前,他一把将人搂在了怀里。
冬宁还没来得及迈腿,便被他紧紧按在了胸口。他双手圈住她削薄的后背,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直要把她往自己身体里压。
“咳……小……叔叔……”
冬宁被他箍得狠了,呼吸都不畅了起来,攥着拳头想要去捶他的肩,直到,一滴冰凉的液体滑入颈间……
冬宁僵住了。
她张着嘴,眼神直愣愣地望着房梁。
那圈住她后背的手貌似下了狠劲儿,实则已经不可遏制地颤动起来,埋头在她颈间的人压抑着,没有哭出哪怕一丁点儿声响,可是泪水,早已没入她的衣襟。
心尖颤了几颤,一股子酸意直冲鼻尖。
她忍着那快要被捏断的疼,握紧的拳头松开来,手抚上他的背,一下,一下,轻柔得像是在安抚一个脆弱易碎的孩子。
手抚着他的背,渐渐地,冬宁用力回抱住他。
她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的感觉到,原来她是他的依恋、他的倚靠。过去他总是强大到给她所有的庇佑,睿智到给予她人生的指引,包容到接纳她一切的任性。
可其实,他也是这样的需要着她。
那灼人的泪,还有近乎将人折断的大掌,叫她心底生出些莫名的情绪。让她不敢想象,若是自己真的走了,他又该会是何模样?
怎么走得掉?她怎么舍得下?
“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