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墨红颜,西域最好的蒲萄酿,哪怕当初在给林瀚接风的筵席上,也只备了三五坛让大家尝鲜罢了。
氾玟哈哈大笑,两手一拍:“令狐天成就是痛快!五十坛姑墨红颜,非把你家底喝穿不可!”
令狐峰看着氾玟明亮的笑容,只觉心绪悲乱,鼻子也开始发酸,正想说我去看看马匹备好没,却见氾漏勺“唰”地一下凑过头来,鬼鬼祟祟地打听:“你告诉我,沮渠青川手下那个察子被明府关在哪儿了?”
令狐峰的鼻子瞬间不酸了。
“打听这事作甚?”
只见氾大人眼睛眉毛嘴一起垮了下来,咬牙切齿地说:“那个察子,当初可是我把他接进城的!你是不知道,我那会儿还把明府和云将军的事全都跟他说了,我说得津津有味,他听得津津有味,我当时简直就要把他引为知己!哼!再让我见到他,我非给他两耳光不可!”
“……你要不还是喝点哑药吧。”令狐峰发自内心提了个建议。
二人正说着话,厩院那边将备好的马匹牵了过来,再加上令狐峰点好的一什兵士,皆已准备妥当。
氾玟也不再耍嘴皮子,笑着翻身上马,对令狐峰道:“等我回来,先喝你的姑墨红颜!至于哑药嘛,我得思量思量。驾——!”
话毕,他扬鞭打马而去,十一人直奔西边的阳禾门,转瞬便消失在了令狐峰的视线中。
斜阳下,令狐峰望着氾玟离去的方向,思绪凝重。
在家园陷入危难之际,原本自利的人、懦弱的人、死气沉沉的人,好像都被点燃了心头那簇火苗。火苗虽小,但细弱微光聚于一处,也许便能拼出个好未来。
人心有时软弱鄙贱,有时却又壮阔无边。
家国大义这四个字,离远了看无比空洞,可若是离近了,放在心上,它便转瞬由空洞变成感动,继而化作力量。
令狐峰不知自己今天是怎么了,这会儿不仅鼻子酸,连眼睛都开始发肿发酸。朗朗男儿,怎么变得这般多愁善感。
他用力在脑袋上拍了两下,转身就向处理郡城事务的七宝堂走去,边走边咬牙切齿地念叨着:
“氾岩出,刘白驹,云常宁……你们都给我好好活回来!”
第100章痴人更说痴(2)你们连喜欢的女人都……
李翩安排了氾玟奔赴高昌求援的事情后,立刻快马加鞭赶去七宝堂,李见书这会儿正在堂内等他。
“斥候还没回来?”
这些日子措置城防诸事太过疲累,他现下已然没心思再顾及什么风姿什么仪态,拖着那条跛腿一瘸一拐走入堂中,张口便问李见书。
“还没,不过侄估摸着应该快了。”
七宝堂内,李见书正领着几名小吏将郡县文牍一卷卷装箱封存。虽然他们早已决定死守敦煌,但也要做好庇护文书经卷的准备,万一城破,能使其免遭燹焰之灾。
李翩于堂内矮榻落座,李见书一抬头就见他面色苍白,唇上也毫无血色,遂十分有眼力地斟了碗茶捧给李翩,道:“小叔先歇歇。”
“一有消息立即应备。”李翩接过茶碗放在唇边抿了抿,交待李见书。
“小叔放心,侄使得。”
忽地,李翩又想起一桩要紧事,语含忧忡地问:“主公呢?”
“在无为居,按小叔的吩咐,这些日子主公一直待在里面没出来。”
“我去看看他。”
榻都还没坐热,茶也没喝两口,李翩又起身出了七宝堂,急匆匆地向着李谨的无为居打马而去。
他已经有好些天没见到李谨了。自上回叔侄二人在无为居的花亭内吵了一架之后,他心里对李谨十分失望,这些日子也就没再来看他。
当时李谨冲着他大吼大叫,说自己恨父亲也恨小叔。
李翩知道李忻对儿子并不好,这么些年,李谨心里应是憋了许多委屈。正是那些日渐发酵的委屈,让这孩子的性子变得越来越扭曲。
其实吵架也没什么,毕竟哪家的长辈和小辈从来不曾有过争执,况且做长辈的哪能跟小辈较劲儿呢。
可李谨当时脱口而出了一句让李翩无法接受的话。那句话如一道刮心钉耙,之后的数个夜晚都在他心上慢慢剐磨。
李谨说:“小叔,你和我父王好像。”
此言一出,李翩难以置信地怔在原地,只觉心头百味翻涌——他真的和李忻越来越像了吗?
李忻是他的兄长也是凉王,手握权力和欲望。现在李忻死了,可李忻的权力和欲望却都拓在了他身上,是这样吗?
也许这并不奇怪,人的改变并非对自己说一句“我要变”,就会立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人的改变往往是潜默的,在自己毫无所觉的时候就已经产生了。
怪不得云安越来越讨厌他……李翩绝望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