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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凝之时常觉得自己老了。
她不是一个喜欢揽镜自照的人,可最近这两年,她却经常手执一柄打磨光滑的铜镜,细看自己鬓边越来越葳蕤的银丝。
这一鬓的白头发,再怎么拔都拔不干净,可别叫那些姑娘们瞧见才好,不然啊她们又该咋咋呼呼了……崔凝之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其实她不是没想过死亡。
她是将军,将军百战死,死亡是她必须认真思索的命题。
对于平民农妇而言,老死于卧榻之上也许是最好的方式。可对于自己这样的女将而言,最好的死法应该就是战死沙场吧,崔凝之想。
譬如今日,譬如此刻。
就在半炷香之前,在双方初初展开混战的时候,李忻砍开拦在自己面前的骑兵,径直冲向了对他挑衅的段驰。
崔凝之立刻拍马跟上,抡起长刀劈翻了攻至李忻背后的士兵。
她率领娘子军从敦煌八百里加急驰奔酒泉,就是为了保护她们的凉王,所以今天无论如何,李忻绝不能出事,哪怕拼上性命也一定要护住他。
“王上!回来!”崔凝之振声喊道。
可对于崔凝之的忠勇,李忻却并不领情。
他厌烦崔凝之的保护,或者直白地说,他厌烦来自女人的保护。
这一切都让他的怒火和烦躁达到了顶点,这回他是说什么都不会走了,他必须拿出自己作为凉王的气势和武力,尤其是在这一群女人面前。
想到这儿,李忻拎起长刀,以近乎狂暴的力量撞向段驰。
段持却没有任何慌张,仔细看去,他眼中甚至还翻涌着一片兴奋至极的光芒。他是故意挑衅李忻的,就是为了激怒对方,让对方失了方寸,他才好将之斩杀。
若是他能亲手杀了这位凉王,他在河西王沮渠蒙逊面前还愁没有好前途吗?
思至此,段持挥舞着自己那柄精铁打制,重量足有一钧的大刀,对着向他撞来的李忻砍了回去。
“锵——!”
“嘶——!”
兵刃相击,刀刃摩擦,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想不到堂堂凉王竟然需要女人来保护,哈哈哈哈!”
刀刃分开的瞬间,段持瞥了一眼正挥刀为李忻挡开身后偷袭的崔凝之,仍旧见缝插针地继续出言挑衅。
听了这话,李忻的脸色瞬间就变得黑里发青,烦怒之情已经涂满了整张面孔。
“放你娘的狗屁!”
一击被挡,李忻再次冲了上去。
怒发冲冠之下,他的气势更加迅猛,简直就是个亡命之徒的样子,大开大阖地挥刀砍向段持,每一击都带着泼天的血气和怒火。
段持看起来似乎力有不逮,像是被李忻的气势压制住了,只顾着抵挡,完全无法还击。
李忻十分高兴,手中长刀更是砍得咣当作响。
可跟在他身后的崔凝之却已然发现了不对——也许是来自领兵之人的直觉,她能感觉到,段持根本不是被压制了,而是另有图谋。
李忻只顾着劈砍,他的体力很快就会耗尽,也很快就会露出破绽。一旦这破绽被敌人抓住,后果将不堪设想。
崔凝之再顾不得什么二打一不讲武德,拎起缰绳就冲了过去,打算帮着李忻解决掉段持。
谁知就在她刚刚冲过去的时候,变故却突然发生了。
段持忽然抡起长刀将李忻劈来的利刃狠狠打了出去,李忻受此猛力,整个人趔趄着差点倒栽下马。就在他低头扯缰绳的瞬间,段持从身后拔出一把长约十寸的弓弩,抬手便瞄准了李忻……
“王上当心!!!”
崔凝之怒喝一声,挥刀抵挡已然来不及,她直接飞身向着李忻扑了过去。
“嗖、嗖、嗖、嗖——”
数支弩箭从弓弩中射出,尽数钉在崔凝之背上。瞬间袭来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甚至连惨叫都叫不出来。
李忻被崔凝之扑着,连人带马摔在了地上。马儿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挣扎着却站不起来,也许是腿骨摔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