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这位一身贵气的郎君是要出钱让他再弄只猫儿来。
那种猫儿要从宿利城运过来,路途十分艰难,就算带上十只出城,到头来能活下来的可能也仅剩一只。伽舍罗逝紧挨着葱岭,与其带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物,还不如多带些香料、玛瑙、琉璃和假药更赚钱。
李翩比手划脚地跟那胡商说不是让他带猫儿,是自己的猫儿跑丢,自己想找到它。
胡商明白了他的意思之后哈哈大笑,混不在乎地告诉他,找不到了。
“发忄青,逃了,逃了就补会绘来了。”
直找到日入仍旧一无所获,也许正如那伽舍罗逝大胡子所说,再可爱的猫儿都有它的本能和生存之道。他那样圈着它,它的欲求得不到满足,于是瞅准机会就逃跑了。
没奈何,李翩拖着疲惫至极的身体,垂头丧气地回了太守府。
*
掌灯时分,李椠将李翩唤去书斋。
这位浓汤大老爷舒舒服服地倚着个三足几,对正襟危坐其下的儿子说:
“你于声闻寺读经的这些天,为父已着媒人去宋家纳采。宋家没有异议,再过些日子就问名,待卜了八字就可纳吉,这些都不用你操心。纳征之后这事就算定下来了……”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娶——六礼齐备,新妇进门。
李翩没答话,但他想了想,想起自己其实是见过宋初净的,印象里那是个比他年纪小一些,特别温顺柔美的姑娘。
没记错的话,那是他去酒泉泮宫读书之前,宋澄合做生辰,宋初净的母亲带着女儿上门道贺。
小姑娘见了他,怯怯地笑着叫了声:“表兄。”
那次生辰宴李椠故意弄了很大排场,来拜贺的人太多,故而筵席上布置的是二人连榻,他们两个小的正好被安排在一起。
席间,不记得是哪个长辈忽然指着他们说:“瞧瞧这兄妹俩,多般配,最好将来做一对儿鹣鹣比翼,白头到老,哈哈哈。”
“阿晚,你愿不愿意啊?”
宋初净跪坐在他身旁,扭捏着低下了头。他自己当时也被长辈说得十分窘迫,好半晌不敢看宋初净。
可是很奇怪,他现在忆及这一出,脑海中浮现的面容却并不是娇柔可人的宋初净,而是那个顶着一张被扇耳光扇肿的脸坐在他房间里,怀里抱着茸茸,不亢不卑地与他说话的女孩。
云安……云常宁……
那样柔美的宋初净他看不上,酒泉那些娇弱艳丽的胡姬他也看不上,他不喜欢低眉顺目唯唯诺诺的人,觉得没意思,他就喜欢云安那种跟他硬杠的。
他把云安逼到墙角,云安还能噙着一抹笑,抬眸直视着他;
他给云安送贵重的璎珞,云安二话不说直接退回给他;
就连一罐小小的马脂膏,云安都能像记账一样记下来,说将来要还给他。
记账……对,那张写得满满当当的糙麻纸现在还可笑地揣在他怀里。
可纵然如此,他却仍被云安拿捏着,什么心啊魂啊都被她攥于股掌之中。
纯!粹!就!是!贱!得!慌!
李翩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骂完却觉得心更疼了。
云安说:“夫弃妇,如弃敝履;妇失夫,如失性命。”
这是一道陷阱一片泥淖,他明白她没说错,所以他连反驳她都不知该如何驳,而他自己亦身在这泥淖当中,挣不脱,逃不掉。
那边李椠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这边李翩的思绪却已是百转千回,三魂失了七魄。
李椠瞧着儿子这副丧气样,忍不住眉头紧皱:“跟
弋
你说这些并非征询你的意见,只是告知一声,你也好有个准备。”
李翩发出一声低如蚊蚋的应喏。
“你这年纪,也是时候出仕了。待亲事定下之后,你就去酒泉,别一天天的光顾着陪世子玩物丧志,届时为父修书一封,恳请你大伯给你个一官半职。依为父看,世子洗马或者东宫主簿都不错,日后可直接擢为从事中郎……”
李翩麻木地垂首听着,听父亲为自己安排人生大事,先安排了婚姻,又安排了职事,全都安排妥当了。
他却突然很想逃跑,逃出这间令人窒息的书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