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洋闻言,嘲讽式的笑意更深:“那又怎样?你能说你和傅家毫无关系吗?你从出生到现在吃的每一口饭、穿的每一件衣服、用的每一分钱,哪一样不是傅家给的?傅家赚的那些钱,哪一分没有沾过血?你敢说你不是替他们分赃的帮凶?”
这话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进傅煜心口。他心头猛地一震,眼底微微泛起一抹暗潮,手掌下意识地收紧成拳,骨节咯咯作响。
他一直以为自己能做到“自清”,只要站在傅家之外,不参与、不沾染,就能心安。然而陶洋的质问像当头棒喝,惊醒了他这个自欺欺人的梦中人。
他忽然意识到血缘是一道无法撕裂的烙印,自己每一个细胞与傅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而那所谓的清白,或许从未真正存在,只是他用来哄骗自己的一
种可悲的幻象。
陶洋看着傅煜这副茫然、受挫的样子,本以为自己该有点快意,至少该觉得出了一口气,然而事实上他的心底涌起一股说不出的空荡感。像是拳头打进了棉花里,没能真正让怒火落地,反倒添了几分烦闷。
或许是作为律师特殊的职业洞察力,陶洋脑海中浮现起傅煜在面对姜殊病发时的茫然,再看他此刻的落魄,忽然察觉到什么。他沉吟片刻,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从头到尾,都没有仔细回顾过当年的案子?”
傅煜动了动嘴唇,却一声不发。
陶洋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忍不住转过脸望向窗外明晃晃的天光,像是要把胸中那团憋闷的火透出去。
末了冷声总结:“真虚伪,你们傅家的人都是一个德行。表面装得道貌岸然,背地里都在吃人血馒头。傅煜,我不想再看见你,立刻滚,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话音落下,陶洋果断离去,而傅煜长久的坐在原地。
医院走廊里依旧有人路过,时不时传来护士小声交流的声音,环境纷杂,可那一瞬间,傅煜只觉得自己像被关进了一个空壳里,连呼吸都带着被撕裂的疼痛。
记忆如同黑色潮水般无情地涌上来,将他严严实实地吞没。那些画面残破、模糊,却带着尖锐刺骨的疼痛。
撕裂的情感、分崩离析的家庭、步步紧逼的家族内斗……每一个场景都沾染着无法洗净的血腥与绝望。
突然之间,世界像骤然裂开一道巨大的裂缝,傅煜所有曾经珍惜的东西,都在刹那间灰飞烟灭。他来不及去追问为什么,来不及弄清真相,只能在崩塌的废墟中挣扎着,逃离着,试图守住仅存的一点理智和体面。
他拼命地向前跑,不敢回头看,更不敢触碰记忆深处那些伤口。他害怕一旦停下来,便会被过往的阴影拖回深渊,害怕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时,再一次体会那种骨肉割裂般的剧痛。
这些年来,他自欺欺人地以为只要不去触碰、不去回想,那些伤痕总会慢慢愈合,总有一天他能真正走出去。
可如今,他终于清晰地意识到那些逃避、那些所谓的“往前走”,其实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掩盖真实、粉饰伤痛。
他的沉默,最终变成了最怯懦的逃避。
此刻,当陶洋直白地指出这些时,过往所有的假装与自持终于被彻底戳破,只留下一片狼藉的废墟,与他无处安放的痛苦。
傅煜闭了闭眼,心口剧烈跳动着,耳边嗡鸣,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拼命维持着镇定的表情,可他的内心却早已在那片漆黑的记忆里溺水挣扎,无法呼吸,也无法脱身。
另一边,陶洋买了两瓶矿泉水,再次推开病房的门。房间里依旧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陶洋坐回床边,把水放在床头,低头凝望着姜殊。
她睫毛微颤,像是即将从沉睡中醒来。陶洋安静地等着,心里却有种难言的烦躁感,像是刚刚与傅煜那场交锋的余波仍在心头回荡。
不多时,姜殊眉心轻轻蹙了蹙,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眨了眨眼,适应刺目的光亮,目光带着几分茫然地看向四周。
“小陶?”她嗓音微哑,带着醒来后的虚弱。
“我在。”陶洋俯身,语气温柔,“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点水?”
姜殊摇了摇头,刚想说话,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护士走了进来。她查看了挂瓶的葡萄糖,点了点头:“已经快见底了,我帮你拔针吧。”
姜殊“嗯”了一声,伸出手臂。护士熟练地拆掉胶布,拔下针头,动作轻柔又干脆,随后简单处理了一下针口:“可以回去了,回家好好休息。”
陶洋站起身,弯腰把姜殊的鞋摆正,又扶她起身,接着掏出手机,叫了辆网约车。一整套动作既周到又体贴。
下楼时,阳光依旧炽烈,照在医院的玻璃外墙上反出刺眼的光。陶洋扶着姜殊坐在后排座位,自己坐在他旁边。
车厢里空调凉意四溢,但他的心却是热的,乱的。
一路上,陶洋格外沉默,连司机向他确认手机尾号,他也是晚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目光望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耳边是姜殊平缓的呼吸声,可脑海里却满是刚才傅煜的影子。
傅煜那双眼睛,沉稳又执拗,像是死守一场战役的孤城。那份对姜殊紧追不舍的姿态,让陶洋心里升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紧迫感。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男人不论过去如何,他的存在永远会像一道绕不开的影子,始终横在姜殊的生命里。
而自己呢?自以为是她的守护者,却始终处于外人的位置上,无法走近半步。
陶洋攥紧了手里的矿泉水瓶,瓶身被捏得微微变形。他喉咙干涩,目光落在前方,却没聚焦。心中蠢蠢欲动,有话想说,想冲破这份沉默。想告诉她,他在她身边不是为了心疼她,也不是替谁做补偿,他只是单纯、真切地爱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