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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桩杀夫案开庭的前两日,袁闵礼在东瀛势力的帮助下躲过严密监控再次探望苏娅萍。他带去了一小盒草莓。
他们确立恋爱关系的那年冬天,沪城从漂亮国引进草莓苗,采用温室培育,大规模试种。但作为高档水果,只有洋人和有钱人家才有此口福。
她撑着苏家大小姐的架子,实则囊中羞涩,路过那些高档水果店,也只能装作不在意的掠过目光,暗暗吞口水。
他却能轻易看穿她的期待,买来一颗颗洗净,喂到她嘴里。那是她第一次吃到草莓,那份酸甜令她回味至今。
袁闵礼将药丸用蜡纸包好,放到她手心,细细地叮嘱,“这是重金求来的假死药,伍爷答应帮忙,届时会用女死囚代替你的尸体。你不要害怕,睡一觉醒来我们就可以见面了。”
心底仅剩的一抹温存令他撒了这个漏洞百出的谎言,苏娅萍不知道有没有信,但是她紧紧攥着他的手,笑得泪花闪烁,“好。”
看他在催促下转身离去,她突然开口喊了一声,“闵礼。”
袁闵礼回头,她近乎贪婪地看着他,轻声道,“情出自愿,我从不后悔。春桃,拜托你了。”
杀夫案牵涉走私案,因而被要求公开审判,各路媒体将法庭挤得水泄不通。
苏娅萍当堂承认关五的死系她一人所为,在法官要求供叙陈词时,她冷静却坚决的说道:“人是我杀的,我只恨没有早些动手!嫁进关家、嫁给这个人渣是我身为女子的大不幸。关九为保官路亨通,逼我以身伺客。关五不闻不问,反虐打我的丫鬟取乐。关家以女眷之名走私烟土早已是共识……”
她迅速而准确地说出那些妯娌的名字及走私的数目。在场沉寂片刻后,哄声四起。镁光灯闪烁不停,记者们蜂拥向台前。
苏娅萍在汹涌而来的人潮里,露出极为畅快的笑容,这是她人生最后的高光时刻。当天夜里,她死在了监牢。
死无对证,反而将这起案件推向了最高潮。不光轰动沪城,连北平的报纸都进行了连续报导。金陵甚至派来特派专员,严密调查此事。
不久之后,关九、关四被撤职查办。如今这年月,几家经得起查呢?自然是揪出一窝硕鼠,肥了半壁粮仓。一个家族的倾覆不过数夕之间。半个月前还在风光办画展的关家大少爷仓促地踏上了逃往国外的邮轮,这回要想再回来怕是难了。
袁闵礼趁乱赎出了春桃,方绍伦建议将她送回月城安置,不管袁家方家都不缺她一口饭吃。
“她说要给她家小姐立个牌位,等过了‘三七’我再安排。”袁闵礼亲自送她到沪城乡下田庄,又采买了几个仆从,嘱咐她安心住着、耐心等待,等办完苏娅萍的身后事就带她回月城。
私心里,他的确想将苏娅萍最后的嘱托执行到位。
只可惜,春桃虽然忠心,却不甚伶俐。面对他别有用心的问询,丝毫不懂得遮掩,抽噎着说道,“我知道小姐做那些事都是为了袁公子,她赚的钱都给了您,她总跟我念叨,您一定会将我们救出火坑,带我们过好日子……”
袁闵礼点头,“都是我的错。”他转身给春桃倒了杯温水,“傻丫头,事已至此,哭也没用。来,喝口水。”
他亲眼目睹了那粒金贵的药丸是如何起效,如何在片刻之间夺去一条鲜活的生命。
他叹了口气,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水杯,“你家小姐放心不下你,你不如去陪她。”走出院门,扬手喊新买的仆从准备丧葬事宜。
等回了城,他在方绍伦面前悲痛难言,“春桃这傻丫头,竟然……以身殉主了。”
“啊?”方绍伦大感讶异,“她受尽磋磨,还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袁闵礼似乎再难以支撑,跌倒在地上,一只手抚着左腿。
方绍伦忙将他搀到沙发上,“闵礼,腿疼吗?”他不顾阻拦,掀起他的裤脚,果然那只伤腿青紫一片,大概是急于行走,拉扯到了腿部神经。
“绍伦,你说的那个东瀛的外科大夫,那样知名的人物想必不会跨国出诊。”他抬起一双满含期待的眼睛,“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人生地不熟,我如今也只有一个你可以信赖依靠了……”
苏娅萍的事显然让他倍加伤感,“回首看看,人这一生,其实也只有这么几个重要的人。”
他很少这样直白地表达脆弱,方绍伦被激起了无限同情,踌躇片刻,点头答应,“好,我陪你去。”
大少爷心里清楚,张三回来要知道他陪闵礼去了东瀛多半要发脾气,可难道只有他有脾气么?关文珏那幅大作是烧了,事还膈应着哩!
张三最新发来的电报是说会回沪城陪他过年。京都并不算远,顺利的话,最多一二十天航程,过年是赶得及的。等过年回来再跟他好好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