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出来挡驾,恭谨地朝他施礼,“很抱歉,方先生,敝府今日有客,不便接待。麻烦您跟家主人另行邀约。”他认得方绍伦,向来十分客气。
此时府门大开,下人穿梭,确实是一派贵客驾临的景象。方绍伦只好转身,却听一阵车马喧嚣,几辆小汽车疾驰而来。
司机迅速绕道打开车门,头一辆车里走下来的是三岛春明。
紧随其后的一辆车里,踏出一只样式精巧的高跟鞋,将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带出了车厢。一左一右伺立在她旁侧的却是两张熟悉的面孔,水穗和美月。身后还另跟着几个侍女,显出众星捧月的架势来。
女子的个头其实不算高挑,但颇有气势,高高扬起的下巴显出倨傲的神色。一袭半袖的海绒旗袍,羊皮手套遮到肘侧,外裹一件火狐大氅,艳丽且张扬。
她和三岛春明同时看见了方绍伦,脚步一抬,似乎要走过来攀谈。
三岛春明用东瀛语低声轻斥了一句,女子脸上露出一抹媚笑,歪头冲方绍伦点了点下颌,算作致意,水穗和美月跟在她身后鞠躬,一行人莲步跨进庭院,带起香风阵阵,消失在草木葳蕤间。
三岛春明走过来,“绍伦,有事?”
方绍伦开门见山,“画馆失火的事是你干的?”
“是,”他毫不避讳地点头承认,“难道你希望那幅画作继续供人欣赏?”
方绍伦摇头,“当然不,可是画馆……”寻珑雅馆屹立百年,为泄私愤将其毁坏委实可惜。
“你放心,只是展厅失火。不给那位关少爷一点教训,他往后在你面前会愈发嚣张。”
从东瀛求学起,三岛春明就对他多有维护,方绍伦不能不感动,他匆匆而来也不是为了指责他,“你可能还不了解这位关家大少爷的背景,如果因此带来什么麻烦一定要告诉我。”
关家掌管海防多年,在沪城根基深厚,关文珏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如今东瀛和华国的矛盾已经十分尖锐,倘若他将消息散布给报社,只怕会引起意想不到的波折。
三岛春明笑了笑,点点头,他怎么会不清楚关文珏的背景呢?
方绍伦叹口气,“春明,你往后不要再为我的事折腾,我会弄清楚,处理好的。”感情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理解春明作为朋友“怒其不争”,但也不愿意他夹在中间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处理?方绍伦所谓的处理,无外乎退让。三岛春明不愿意再与其争辩,“绍伦,你不必自责,我并非单纯为你做这件事。”
没有这事,他也会找到由头向掌管海防的关家发难。只是这事恰逢其时,是极好的导火索。
方绍伦显然没有理解,待要细问,他已经转换了话题,“今日有宴请,等有闲暇再跟你分说。”
“刚那位贵客从东瀛来?”虽然她穿着旗袍大氅,身后跟随的侍女却是穿的和服。
三岛春明不想骗他,“从北边来。你不认识她?”
“我应该认识?”
“你大概没有留意报纸的报导,她是贵国皇室后裔,也是三岛家族的养女。”
方绍伦这才想起来,在东瀛留学的时候,有听过这位“格格”的事迹,但没有见过本人。她有专门的教育体系和私人教师,极少在公众场合露面。前两年回国,自取汉名“白玉琦”,据说在北边参与了不少政治活动。
“她不是客人,是宴请的主人。”三岛春明提醒方绍伦,“她背景复杂性情乖戾,你尽量避免与之接触。”
这点方绍伦倒是有数,沪城的遗老遗少很不少,这位“格格”在北边已经搅弄起多番风雨,如今南来,只怕动作也不少。
眼看长街上各路车马迤逦而来,方绍伦不便再耽搁,告辞而去,三岛春明看着他清俊的背影消失不见,才转身踏入庭院。
白玉琦已换了一袭装束,在侍女的簇拥下,站在内堂阶前,等着迎接邀请的贵客。
看见三岛春明进来,她嘴角勾起一抹妩媚笑意,“那位便是春明昔日同窗,方先生?怎么不邀他进来坐坐?”她说的东瀛语,音色十分特别,略有些沙哑,却满蕴温柔,因而有些慵懒的韵味。
三岛春明停下脚步,“他与我们所图无关,日常不要去打搅。”
“啊~”白玉琦掩嘴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眼角沁出一点湿意,“你是担心他被卷入风波么?他既无雄厚的背景,又不曾身居高位,一名城防的小队长而已,弟弟大可放心。”
她用娇憨的口气念着东瀛语对“弟弟”的称呼,“不过,他长得还是怪好看的哩,”她“吃吃”的笑着,与身后的侍女调笑,“刚刚门口那位男子是不是很英俊?”
三岛春明垂下眼帘,不予理会,越过她往内走,她却跟上来纠缠,在他耳畔低声道,“难道正是这副风流多情的长相,才会令你陷入迷障?”
“住口!”三岛春明低声呵斥,“做好你该做的,不要多管闲事。”
白玉琦不以为意,笑嘻嘻退回原位,少顷,夸张的娇呼传来,“哎呀,总长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里面请。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北平,近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