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姑娘拼着名声有损,也肯这么做,要么跟大少爷达成了某种协议,要么用情颇深。他“哗”地一声从水里站起身,收拾齐整就要去方府,门房赶忙拦着他,“三爷,这个点您可千万别往月湖跑,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看着呐……”
张定坤醒过神,他记起睡梦里,大少爷揪着他的头发,“你听话……”
他是得听话,大少爷都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着他走了,还要他怎么样呢?他只能到沪城等着,等大少爷回来再想办法。
他打定主意,换了身装束,又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只“花口撸子”,跟当初送给大少爷那把一模一样,他将子弹压上膛。
既然有闲暇,得去算算旧账。
喜宴的第二日,来赴宴的宾客要返回沪城。三岛春明的目光隔着门廊、穿过天井,看向祠堂里跪着的身影,感到十分陌生。
他素来引方绍伦为知己,尽管性情各异,但潜意识里总有同类之感。军校受训,他们有同样坚韧的意志,负重四十公斤行军一百公里,准时抵达的只有他们两个人。野外实战,他们埋伏的地点紧挨着蜂窝,戴着伪装趴在坑里让蜂蛰了也能不吭声……
可是此刻他产生了怀疑。在三岛春明从小受到的教育里,不管饮食、穿着、各项技能的训练不能有偏好,各项欲望都能轻易被满足,但绝不能被欲望控制。
但凡他有所偏爱,被偏爱的就一定会被毁坏。许多年前,父亲将他豢养的截尾猫的尸体掷在他脚下,冰冷的目光看着他的眼睛:“自我控制是最强者的本能。你为它荒废课业,就为它掘好了坟墓。”
而方绍伦的行为颠覆了他的认知,他竟然为了一个卑劣的人,忤逆尊长、抛却声名,将自己置身于一个笑话。这个贱民满足了他的情欲,所以控制了他的身心?
三岛春明为此感到鄙夷、唾弃,却又滋生了隐秘的妒忌。他收回目光,领着仆从,转身往外走。
袁闵礼负责送客的事宜,他亲自开车,领着车队,将一众贵宾送上火车,又指派侍从将回礼安置妥帖,十分殷勤周到。
三岛春明上车前握手谢过他的照顾,微微笑道,“英雄救美闵礼兄也有份,却是绍伦抱得美人归,不知闵礼兄心中可有意难平?”
袁闵礼一怔,“这件旧事绍伦也跟春明兄说了?”
三岛春明不答,挥手作别,“闵礼兄若到沪城,闲暇可到舍下小酌几杯,恭候大驾。”
“好,一定来叨扰!”
送走众人,袁闵礼遣散车队,兀自思索,按他对方绍伦的了解,不会大肆宣扬“英雄救美”这件事,但三岛春明显然知之甚详。
按道理,这事只有他们三个知道。但也不一定,他们叫车去医院,司机、护士、医生都有目睹,或许听到了一星半点。而沈芳籍下海的舞厅,也许有相熟的舞女……这是一件极小的事,但正因如此,要探听到底细,手底下必然有着周密的情报网络。那么对三岛春明来说,他想了解的人和事就不存在秘密……
他回到车上,仍在沉思,等察觉到不对劲已是迟了,后座坐起来一个身影,同时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什抵上了他的后脑勺。
“三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袁闵礼看向后视镜。
“误会?”张定坤一声嗤笑,“袁二少回忆一下新婚之夜,再来跟我说是不是误会?”
“哦……”袁闵礼拉长了声调,“我跟三爷是同道中人,美色当前,难免把持不住……”
话未说完,脑袋上挨了重重一击,鲜血瞬间就顺着太阳穴流了下来。
“嘴巴够硬嘛,”张定坤枪口顶了顶他的后脑勺,“可惜脑袋没有嘴巴硬。袁二,我记得我警告过你,少打绍伦的主意。”
袁闵礼从西服上衣口袋拿出手绢抹了一把血渍,仍叫他“三爷”,“三爷这是把大少爷当成自己的私有物了?容不得别人染指?”
他蓦地转头,眼睛直视着枪口,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那三爷有得忙活了,大少爷身边的好朋友很不少哩。”
“是吗?来一个我揍一个,来两个我揍一双。”张定坤漫不经心的将手枪盘在掌中转悠,突然冲着袁闵礼的左腿扣动了扳机。
“嘭”的一声巨响,车身都跟着晃了晃。
袁闵礼料定他只是吓唬吓唬,没想到他真敢开枪。鲜血沁开,剧痛弥漫,他面上的得色终于收了起来。他这阵子顺风顺水,的确有些狂过了头。
张定坤冷声道,“袁二,你要是一片真心,光明正大竞争,输赢各凭本事,我今儿也找不上你。但你用龌龊手段,玷污大少爷对你的情分,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给点教训,你自己领会。若还敢伸手……”他阴恻恻笑道,“你跟苏女士私底下的关系和背后的勾当,魏家想必有兴趣了解。”他推开车门,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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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绍伦跪完祠堂,被方学群叫进了书房。
他照旧跪下,既未辩解,也未陈情,只是垂首不语。到了这种地步,言语尽皆多余。
方学群怒目圆睁,一拐杖甩到他肩膀上,“你还回来做什么?直接跟那畜生走了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