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晛呆呆地望着他们,像是被珠帘隔绝在外的局外人。
他不记得这次早朝都谈论了什么,直至散朝时,他依旧目光呆滞,手脚似是化不开的冰凉,连浑身的血液都透着一丝寒意。
赵晛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了东宫。
他恍惚地坐在空荡荡的寝殿里,指节紧握着酒壶,一口接着一口将那冰凉辛辣的液体灌入喉间。
许是他喝到第三壶酒时,面前倏而横伸来一只手,从他指间将那酒壶夺了过去。
赵晛摇晃着脑袋,仰眸望去,便见吕献坐在了对案。
吕献盘腿而坐,手执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如今还在守孝期间,殿下这般饮酒无度,恐有不妥罢?”
说着,他端起酒杯放在鼻间轻嗅两下,沿着酒杯边缘小口啜着。
赵晛大抵是有了几分醉意,他往日端着的君子风骨不见,倒如路边乞丐般歪斜着身子吃吃笑着,话语间也多了些放肆:“妥不妥又能如何,难不成皇祖母能从棺椁里爬出来管教孤?”
吕献闻言,轻笑一声:“殿下醉了。”
“若是醉了便也好了……”赵晛低头轻喃着,又猛地抬起头,将略显迷蒙的双眼直勾勾对准了吕献,“先生今日瞧见了吗?你瞧见那珠帘后的新后是谁了吗?”
吕献“嗯”了声,道:“是太子妃。”
说罢,他又似是自觉失言般,紧接着道:“不,殿下如今该改口唤她母后了。”
吕献不说这话还好,一说便让赵晛原本还算平和的面容瞬间阴沉下来。他腾地站起身,衣袖带翻了案几上的酒壶,骨碌碌滚落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他涨红着脸,双目圆睁,齿间用力咀嚼着这两个字:“……母后?”
“殿下下次再见她时,该要行三叩六拜大礼,如今提早适应一番也好。说不准再过半年,皇后娘娘便会给殿下添个兄弟姊妹了。”
吕献字字珠玑,那轻描淡写的语气却如同山石般狠狠砸落在了赵晛心口。
什么叫做再过半年就会给他添兄弟姊妹?
谢昭昭被废除太子妃之位不过是半月之前的事情,吕献言外之意分明是她还是太子妃时,便与赵瞿不清不白地纠缠在了一起。
赵晛紧握着双拳,与吕献对视之际,眸底带着不加掩饰的愤怒,似是随时都可能将拳头挥在对方脸上。
但他将拳头捏得咯吱咯吱作响,最终却是嘭地一声砸在了桌上。
赵晛摇晃着蹲下身,面色颓败,被火辣辣剧痛裹挟的双掌无力地抱住了脑袋。近日接憧而至的打击逼得他几乎无法喘气,他颤抖着呼吸,胸口重重起伏,不知不觉中泪水已是盈满眼眶。
他将脑袋深埋在膝间,喉间溢出痛苦地呜咽,那声音压抑而断断续续,仿佛是从内心深处被硬生生扯出的悲鸣。
吕献便在这时起身走到赵晛身旁,掌心轻轻贴在赵晛头顶拍了两下:“想不想报复她?”
赵晛摇头苦笑:“孤还能将她如何?她如今深得父皇宠爱,休说孤去报复她,她不反过来报复孤已是万幸……”
这话倒是没有说错,虽然谢昭昭与他成婚后就变了个性子,但她那睚眦必报的小心眼却从始至终都未曾变过。
吕献俯身,贴耳低声道:“倘若殿下坐在那九五之尊之位上呢?”
“……”
赵晛猛地抬首,似是被吕献口中的厥词惊骇住,他拧着眉怔怔盯着吕献看,似是隐约透过朦胧的双目看到了吕献眼底的狠绝。
“黄太尉之子黄文曜,与其母、府上管家在几日前一并失踪,黄太尉四处派人去寻却不得其踪。昨夜有人在相公馆看到了黄文曜,他双目被剜去,双腿似是被割去了脚筋,趴在地上人不人鬼不鬼的,只吊着半口气竟还在被逼着接客。”
“黄夫人被割去舌头,手脚尽断。黄府管家与黄文曜一般,亦被剜去双目,挑断手脚筋。”
“而在这之前,黄夫人曾与管家一同出主意,教唆黄太尉在宫中报复谢彰彰,险些叫人辱了她的清白。”
“殿下猜一猜这是谁做的?”
吕献每说一个字,赵晛便觉得浑身冷上几分,直至他道出“谢彰彰”这个名字,赵晛控制不住打了个寒颤,眼前莫名闪过了谢昭昭的脸。
倘若是她做的,倘若是她报复了黄文曜一家子,那她会不会有朝一日也将他置于死地?
不,不。谢昭昭不会这样对他的。
她每日割肉放血分明是自愿为之,有时候他忘记取血,她甚至还会特意找到他提醒一番。
赵晛不说话,吕献便继续说了下去:“她区区一介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将黄家这几人神不知鬼不觉藏到相公馆去?殿下可知这是谁在背后纵容姑息?”
“黄太尉仅有这一独子,他自是不能忍气吞声的。再过几日太后娘娘停灵期满,陛下需亲自送葬太后至白云山
,黄太尉会调动兵权,借着护送太后灵柩之名,将禁军势力提前部署至各处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