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泊川,码头。
正是午未时相交,人最容易犯困的时候。
偏偏雨势越来越大,凉飕飕的风吹个不停,教人想偷个懒都没法子。
“这活真是糟心,一天天没铜板赚,还得淋着雨杵在这!”
一穿着金府家丁服饰,肤色黢黑的人不耐烦地扶着漏雨的斗笠,往地上重重吐着唾沫,将片烂树叶踩扁。
他忿忿骂:“不像那群破神棍道士,在府里好吃好喝,一日就有三百文。”
“消消气。”
祝茫依然记得,那是一个残阳如血的下午。
日落西山,春风将屋檐上老旧的风铃吹得叮当作响,很远的地方依稀还能听到卖麦芽糖的小贩传来的吆喝声,候鸟滑过傍晚的天空。
这里是小镇最混乱的区域,他推开门,逆着光,眼角还带着被老鸨打过的伤痕,视线有点模糊。
木门吱呀响了一声,他眯着眼,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人,一个清瘦柔软的身体就跌入他的怀中。那人的额头磕在他的下巴处,有些迷糊般问道:“这里就是水云间?”
那声音柔软而稚嫩,还带着点黏糊糊的鼻音,像是喝醉了,唇齿间都飘着酒的香气。
祝茫被撞得后退了几步,下巴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嘶”了一声,眉宇间一片阴沉,他皱着眉低头,隐约似乎看到了一抹水红,可下一秒,他就被“哎呦哎呦”叫唤的老鸨猛地一下撞开。
“这是哪里来的小少爷!快快来休息!”
他还没看清,怀里便骤然一空。老鸨笑容满面地把那人搀扶起来,廉价的胭脂味差点没把祝茫熏得一个跟头。老鸨对着那“小少爷”笑容满面,却忽然转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愣着干什么,别冲撞了客户!”
祝茫喉结滚动一下,阴沉地看向老鸨,转过身离开了。当然事后很多年,问月鼎回想起当初的心理活动,恨不得一巴掌把自己拍进泥土里焊死。
可年幼的问月鼎确实是这么想的。
他收起脸上的笑容,面无表情起来:“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看不清面目的少年似乎皱了皱眉,他把手中的书卷合上,淡声道:“无论你是谁,都不应该用这样的语气对他人说话。何况你有手有脚,怎么不能自己下山了?”
问月鼎脸色阴沉下来,“你只需要听我的,不需问我原因。”
“但是我不想你背我了。”他一转身,脸上是嫌弃之色,冷笑一声,“我原以为是什么好学生,原来竟是个假清高。”
“随便你吧。继续看你的书吧,呆子。”
弟子有些忍不住。
【是不是说得有点过分?】
【何止过分。他这番话和把这少年当成了个可以随意处置的宠物有什么区别?看他毛色好,忍不住逗一逗,但又发现,这宠物居然会咬人,因此便生气地把他扔开。】
【真是位“少爷”。】
祝茫漠然地站在人群之外,他遥遥地望向桃花雨中的那名红衣少年,心想,他确实是讨厌问月鼎的。
骄纵稚气,从小就颐气指使,一身少爷毛病。
不会是那个男孩。
他呼出一口气,看到画面中两人似乎还在争吵什么,随即不欢而散。问月鼎气得脸颊微红,自己拎着木剑往山下跑去。
他往常出门,都往往会带上书童,但是这次也是被气急了,一心只想赶快离开,因此身边竟是一个人也没有。被拒绝的尴尬缠绕着他,他穿过人潮,此时太阳已经接近下山,他走到一个巷子中,忍不住一脚踢翻路旁的一个竹篓,气呼呼道:“什么人嘛!”
竹篓在巷子中发出“哐当”一声响,可怜巴巴地在地上滚了几圈。问月鼎与这竹篓干瞪眼,似乎要从它身上看出个什么名堂来。
可惜,竹篓真的只是一个破竹篓,他再怎么看也不能变成花。问月鼎咬着唇,半晌,又弯下腰把它扶了回去,哼哼道:“算了,我和一个破竹篓计较什么。我大人不记小人过……”
“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来,问月鼎一愣,刚抬起头,就忽然感觉到有一双手摸到自己腰上,他浑身一激灵,一股寒意顺着脊梁往上直冲天灵盖,那人带着一股酒气,醉醺醺道:
“想不想和叔叔去玩啊?”
这面墙上……居然密密麻麻地刻满了“正”字!
足足有三百多个的……“正”字!
有人在记录着什么?
他们惊疑交加,某种疯狂似乎从那深深刻入墙壁,恨不得入骨三分的字迹中如血般渗透出来,仿佛能看见一个人影在墙壁前神情癫狂、手中舞剑,一次又一次地刺进墙壁中,剑尖划破墙壁时留下令人牙酸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