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襄垂着眼,她的视线被司徒征遮挡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见。
雨声中,她清楚听见皇帝的鞋子在地上摩擦挣扎的声,还有皇帝嗓子里溢出来的声音,呕哑嘲哳。
她这才知道谈贵妃发疯那日说了什么,原来是皇帝杀了皇后怪不得太子会苦心筹谋发动今日宫变之事,在谈氏发狂之前,她并没有感到这种迹象。
皇帝对于妻儿,姐妹,养母都不是好人,对天下百姓更不是一个好皇帝。
但他给了自己面对中枢的机会。
皇帝那渗人的声音已经停了,司徒征从她面前走开,俯下身检查被平放在地上的皇帝尸体的鼻息。
纪襄膝行两步,郑重叩首。
皇帝的双手还牢牢抓着麻绳,脖子上一道深深的紫红勒痕。
她扶着自己的膝盖,慢慢站了起来。
司徒征掏出湿透的手帕,仔细擦干净了手。他在太子身边轻声说了两句,就走到纪襄身边,用一种不容质疑的语气道:“你不能留在这里,我送你回去。”
纪襄轻轻点头。
司徒征伸出手臂,似是想要拖着她走快些,最终还是虚虚扶着,没有碰到她。
殿门口,有武卫递上蓑衣,伞,和黑色的雨靴。司徒征接过,递给她,简短道:“穿上。”
她沉默地从他手里接过,司徒征又挡在了她的身前,替她遮掩免得被人看见穿衣穿鞋的样子。
纪襄扶着门柱,雨靴宽大,她可以不脱鞋直接穿上去。纪襄轻手轻脚地穿好,看了一眼殿内。
太子面色无悲无喜,正和神色又是欣喜又是惶恐的顾明辞说话。
她披上蓑衣,轻声道:“走吧。”
司徒征颔首,又递给她一把已经撑开的伞。
他身上衣衫在来时就已经湿透,没有再多此一举穿上蓑衣,另撑了一把伞。
殿外一丝人声都没有。暴雨砸向廊道上摆着的珍贵牡丹,白雪塔,姚黄,璎珞宝珠,金玉交章花瓣片片凋落,花盆旁血花和流,四处蔓延。
纪襄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手指不住颤抖。
她和御前宫人,本就相识,这段时日更是常常来往,纵使她知道这结局难以避免,但还是深深不忍。
司徒征淡淡道:“只杀了反抗叫喊的人,其余人都只是暂时关押。”
纪襄诧异地看他一眼,他脸上挂着几滴雨珠,神情是一贯的平静无波。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应了一声,声音微不可闻。
天降大雨,宫道上几乎没有人。即使有,也是寥寥几分必须值守的侍卫。
纪襄一言不发,浑身发冷,她没有亲眼见到皇帝和崔内监是怎么被杀的,但看到了他们的尸首。
变天了。
她长长叹了口气,弄不清楚自己是何心情。
司徒征同样静静地走在她的身边,手始终按在佩剑上。纪襄在拐弯时看到了他的这个动作,心中一惊。
她嘴唇动了动,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漫天雨幕下,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人小指头大的雨珠砸在地上又高高溅起。剧烈声响下,偌大行宫中,仿佛只有他们二人,静静地走在风雨中。
雨实在太大,四处潮湿,纪襄脚下一滑,人不可控制地往前倾时,司徒征抓住了她的手臂。
他微微用力扶着她站好,道:“小心。”
等她站好,他就收回了手。
二人四目交错一瞬,彼此默然,司徒征先移开了视线。
纪襄有些恍惚,这近乎一模一样的场景也曾经发生过一回。
她开口道:“多谢你。”
“不必。”司徒征应了声,沉默片刻后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想知道的?”
纪襄一怔,摇摇头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