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婆接连剪了五六天,大概是第十二次剪掉头发,隔天起来时便没有再长长。
屠十步十岁那年,她祖母因病去世。孩子要守孝,屠十步也难得从神婆家里出来,穿上了素白的孝服。
那天晚上的晚饭有一道素材不太新鲜,是夜,成年人们纷纷因为晚餐吃坏了肚子出去解决生理需求,只留了屠十步一个人在祠堂。
三姨母捂着肚子回来时,就看到屠十步把祖母的尸体放在地上,手里抓着一只灰白色的心脏。
心脏还在跳动,每鼓动一下,血管里就会吹出一片纸灰。
屠十步嘴边有相似的灰烬,恰好这时,身后亮起一道惊雷,在屠十步血红的眼睛里留下一道亮眼极的裂纹。
“血、血魈——屠十步是血魈——!”三姨母撕心裂肺地惨叫着,神婆一瘸一拐却速度极快地从村的另一头赶来。
屠十步一把将灰色心脏捏爆成烟花,飘飘洒洒的纸钱灰落在祖母的尸身上变成了一块块拳头大小的霉斑。
她刚张嘴,神婆就甩来一根捆仙绳,捆仙绳用黑狗血浸了七七四十九天,刚绑上屠十步的身体,就响起「滋滋」般的烤肉声。
“妈妈……妈妈……”屠十步脱力倒在地上,她越是挣扎,捆仙绳就捆得越紧,她失去焦距的眼睛看着不远处瘫坐在门槛上的女人。
口中喃喃的话语就好似身体的下意识想要寻求母亲的温暖,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些哭腔:“妈妈……救救我……我好痛……”
案台上,她祖母的排位轰然倒下,恰好压在屠十步的背梁上。
屠十步又是痛呼:“好重——好重啊!我要、我要透不过气来了。三姨母……四姥姥……妈妈,救救我!”
她的眼中流下两道血泪,桌上那本从来无法翻开的《赐福书》无风自动,簌簌翻起书页,掉下一张纸条:
「四月廿四戌时三刻,红药产下死胎。忽闻婴啼,见一女自血泊中爬出,发如尸灰,目如赤珠。」
屠红药眉心一蹙,眼中掠过一丝不忍,三姨母将她牢牢抓住在原地。
屠十步像蚯蚓一样弓起身体,想要靠膝盖让自己蠕动到前方:“妈妈——”她的声音早被喉咙里的血气吞噬成破败的气声。
“救救我……妈妈……”
“屠十步……”屠红药被三姨母和四姥姥抱在原地,她的挣扎在两个人的力气下小得像虾米。
她只能徒劳地流着泪,喊着女儿的名字。
“——收!”神婆手掌一攥,屠十步身上的捆仙绳立时收紧。
屠十步因为窒息而昏厥。
神婆单手拎起屠十步背后的绳子,跨过门槛往家走。
屠红药推开三姨母和四姥姥,跌跌撞撞地追出去。神婆猛地扭头瞪她:“别跟过来!”
“阿嬷,是不是搞错了?”屠红药早就想不起自己刚生下屠十步时被她外表吓到时的心情,她现在看到屠十步昏迷的样子,心里只有心疼。
“十步她从小到大都没做过什么错事,倘若她能与她身上的精怪共生,为何不能放她一马呢?”
屠十步的头似乎偏了偏,动作并不明显。
神婆缓缓摇头:“纸钱心可不是普通孤魂野鬼可以吃的。纸钱心承载着一个人身上最重的罪孽或是功德,寻常鬼魂吃了,会爆体而亡。”
她指节前端呈现出白玉般的光泽,她点了点屠十步的后颈:“你看她刚才吃纸钱心的样子,还有捏爆纸钱心的样子,宿在她身上的咋可能是普通的鬼魂?
“若是这鬼魂力量太强大,必须要先扼杀在摇篮里,否则我们整个村子都要遭殃。”
“阿嬷,您有办法吗?”屠红药咽下声音里的哽咽。
这孩子长大了,除了头发和眼睛颜色以外,其实都与正常孩子没有区别了。随着时间过去,当时的恐惧也忘光了。
加上神婆说她当初的异状都是因为有精怪在她的身体里共生——大约就是三姨母方才说的血魈,屠红药对屠十步更没有害怕了。
神婆将手举到自己眼前看了看:“看阿嬷命有多长吧。”
“阿嬷——阿嬷——”屠红药又叫了她几声,小跑着跟在她身后,“阿嬷,如果您的寿命不够,从我这里拿!”
神婆牵起嘴角,似是苦笑,也似是欣慰:“好孩子,可惜我不能这么做。这样一来,我欠你的因果太多了。”
“阿嬷……”屠红药还想说什么,神婆抬手制止了她再往前走的步伐,独自一人钻进了深林之中。
她将屠十步带回了自己那间阴冷的小屋子里,把屠十步扔在屋中画出的阵法里,弯腰划亮火柴点燃蜡烛。
屠十步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她眼中映照着火光:“阿嬷,为什么要抓我……我害怕,阿嬷。”
神婆眉间沟壑深得像深谷:“十步,你放心,阿嬷一定能把你身体里的妖怪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