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6章
便是木婉秋,自诩饱读诗书、通达道理,此刻闻听这般跳出尘俗的言论,也先惊后奇,但她此时并不知,听了这番怪道理,她只觉惊和奇,没有半分的厌与恶,胸口似有颗深埋土中的种子要破土而出,挠得她心尖直发痒。
见二人神色异样,陈稚鱼略感赧然,抬手掠了掠耳边碎发:“是我的想法太过乖张了么?”
张媛媛自然不会拆自家人的台,忙笑道:“哪里是乖张?弟妹这是与众不同。也正是这份独一无二的心性,才更显珍贵。”
陈稚鱼唇边漾开一抹浅笑,先谢过她,转而看向木婉秋,语气温和:“先前在云麓时,总好奇陆家这般一品大臣的府邸是何等光景,也曾暗地里羡慕过。可自嫁入京城才知,这世间人皆如蝼蚁,无论皇亲国戚还是贩夫走卒,都被世事推着向前,多半时候由不得自己心意。谁都逃不过,我当初是这般,木姑娘如今的处境,想来也大抵如此吧。”
木婉秋眯了眯眼,心底翻涌着一股冲动——她想说,若不是当年那场变故,此刻安坐在此,闲品香茗、事不关己的人,本该是自己。可望着那双盛满关切的眸子,到了嘴边的话竟如鲠在喉,如何也说不出口,只憋得脸色愈发沉郁,半晌难以展颜。
木婉秋执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青瓷杯沿抵着微凉的唇瓣,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涩意。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与陈稚鱼这样闲坐品茗。
她们二人,本该是一世都绕不开的仇敌。
可如今。。。。。。是因着什么呢?不过是她嫁了自己当年未过门的夫婿罢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木婉秋便觉喉间发紧。
何时起,自己竟变得这般斤斤计较了?从前在书院读书时,她可不是这样的。
那时她能为了一句诗与兄长争得面红耳赤,转头又笑着递上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能为了救一只受伤的雀儿,蹲在廊下耗上整整半日。
她也曾那样的天真烂漫,心思单纯。
可现在呢?在陈稚鱼面前,她总忍不住计较。挑剔她的出身,品论她的容貌,比较她的性情,还计较张媛媛对她的热络比对自己更甚。。。。。。甚至计较她方才说那番惊世骇俗的话时,眼底那份坦荡从容,是自己如今再也寻不回的。
连窗外的日光都格外偏爱她一些,斜斜落在陈稚鱼鬓边,将她耳后那串珍珠坠子照得莹润生辉,光打在她的身上,她始终身处明亮,而自己。。。。。。常年浸在潮湿中,被其所困。
木婉秋望着那抹柔光,忽然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原来不是陈稚鱼处处不如她,是她自己被困在旧日的泥沼里,反倒瞧不清眼前人了。
“木姑娘?”陈稚鱼见她久久不语,关切地唤了一声。
木婉秋猛地回神,指尖一颤,几滴茶水溅在裙裾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印记。她慌忙放下杯子,指尖在裙上徒劳地蹭了蹭,低声道:“无事。”
只是那声音里的慌乱,连她自己都骗不过。
恍惚间,那些年的痴盼又漫上心头。从豆蔻年华里藏在书卷后的偷偷凝望,到及笄后听着母亲与媒人低语时的耳热心跳,原以为此生定会嫁与那人,却不想盼来的竟是他另择新妇、更蒙圣恩赐婚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