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白婉心中必是想到自己的两个孩子同和友都远在鲁国,心中哀伤,便劝慰道:"这父母和孩子的感情,除了幼年时的悉心培养,怕是更多也是天意吧。
同如今身为帝王,友在他身侧辅佐,二人心悬天下,自然不能伴你左右。况孩子年龄渐长,和母亲通常会疏远一点。"
婉心中震荡,突然屈膝跪下,清不知所意,忙拉起婉,问道:"妹妹这是何意?"
婉望着清,眼神里却尽是迷茫,"姐姐,我有个请求,却不知对错。我想托付你一件事。"
"何事?"清更加迷惑了。
"不瞒姐姐,我如今又有身孕了。可是,我有些怕,没有信心能给这孩子圆满的一生。如果她出生了,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怕是比养在宫里还要幸福健壮许多。我想。。。"
清从喜悦到惊讶,"我真替妹妹和齐王高兴,这么多年了,你们总算也。。。这孩子若出生,齐王恐怕是对她如宝似贝,哪里还会舍得让她离开身边一时半刻呢?"
婉明白清说的是实话,从得知自己怀孕,诸儿不知道有多兴奋,多当心她的身体。只是她明白,诸儿的身份、她的身份,要让这孩子过上普通人的生活,难于上青天。
清说道:"妹妹多虑了。如今天下,还有齐王保护不了的人吗?不过妹妹放心,若有朝一日需要姐姐帮忙,我必将这孩子视为己出,让她安稳长大。"
岁月如同江海,浪朝哪边涌,命运的舟如何随波逐流,都是常人无法预测。陋室中的婉,此刻似被冥冥上天透露了些天机。
原是姐妹久别重逢的闲话,却好似要改变小舟的航向,从巨浪中偷一点安稳。
清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妹妹可记得一个人?公子小白?"
"卫夫人的公子,小白?自然记得。我回齐国后还曾见过他。如今在临淄,我和他的姐姐芸儿关系是最好的。"
"前几日莒国来信,说公子小白奉齐王令游历四海,辗转到了莒国后,竟打算在那里暂住下,如今已有几个月辰光了。
舅父还问我是否需要多多照拂公子?我心中诧异,小白是齐国人,如今舅父女儿盈盈又嫁在齐国,若舅父想征求意见,第一应该问到的不是妹妹或者盈盈吗?舅父释惑,说公子不愿齐国故人知道他的踪迹。"
小白为何选择莒国作为他的栖身之地?又为何担心消息传到齐国?有生之年,小白还会回临淄生活吗?芸儿从来不曾告诉她小白的踪迹,几次她有心询问,总被芸儿搪塞过去。
难道小白如今也把她和诸儿看成一党了?婉心中有些恻然,但又有些无奈。每次婉和诸儿提到小白,她都能隐约感到一丝怪异,诸儿似乎极为关心小白,但是只要婉提到让小白回临淄,诸儿都顾而言他且有隐隐的不悦。
究竟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若说诸儿和纠的隔阂是因为王位,那么诸儿和小白的分歧又在何处?但婉愈来愈明白,每个人都有别人不可触碰的禁区,几次之后,她不愿因此而让诸儿不悦,索性就渐渐不再提到小白了。
"留在莒国也是好的,莒国和齐国接壤,若齐国有急事,从莒几日便能赶回。莒国上面是夷国,由小白在那里看守着,齐国也多了一方安宁。姐姐可否恳请舅父对小白多加照拂?对了,舅父如今何职?"
"自表妹盈盈嫁入莒国后,舅父一直官居大司马,听说齐王对莒国甚好,年年岁末有礼物送往莒国和外祖母家。
外祖母去世后,礼节照旧,每年仍有礼物赏赐给舅父。这是莫大的情面,莒君自然不敢轻慢了舅父。所以这些年舅父一族的日子比以前好过了许多。舅父已有打算为公子小白新置一处宅子,外加几个婢女。来信不过是想问清这后面的背景。你既不反对,我过几日便回信。"
……
家宴上,诸儿为了婉已尽量做到平易近人,可是在场无人会把这位权势赫赫的帝王当成普通人,朔明里暗里恭维诸儿,顽更是对诸儿毕恭毕敬,诸儿早习惯了这些不曾觉察异样,但清和婉二人对这种场面皆是身心疲惫,好不容易撑到宴会结束,姐妹二人又是不舍又似解脱地告别了彼此。
过了几日,姐妹两人又见了几次面。婉邀请清到她如今住的会馆相聚,清也邀请婉到朝歌周郊闲逛。
清如今事务繁忙,常常家中有人来寻清,清也总是放心不下家里事情。虽然她想彻底把琐事抛开,把朝歌最好的展示给妹妹。
可惜这个时节是朝歌的冬日,路上一切都灰蒙蒙、冷清清,连郊外的淇水都结了冰,清遥想到多年前齐国故都的繁华,如今大概只有更盛,于是觉得这些风景对于长居富庶的鲁国和齐国的婉而言都不值一提,自己的兴致便低落了不少。诸儿也担心婉的身体,姐妹出行他不方便同行,但又总是忍不住叮咛嘱咐。
婉设想的姐妹相聚,是像少女时代同吃同住,秉烛夜谈。她们多年不见,必定要亲密相伴多日甚至数月。可时间好似一条河,隔开了最亲密的人,连令人期待的重聚都像蒙了一层纱,模糊了细节,只剩下百感交集的思绪。
告别时,清紧紧拥住了婉,见面时都不曾哭的她此刻泪眼朦胧,不知为何,她从心里担心这个妹妹,明明婉该是最幸福的女子,可是为何她的心中有那么多的不安?
"姐姐,我们还会再见面吗?"婉问道。
"一定。"
婉决然地转了头,她没有勇气再看到清的深情似母亲的目光。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纵使再相逢,怕也是尘满面,鬓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