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宅子外,他便听到屋内有琴声传出来,是前几年卫国流行的歌曲击鼓的曲调。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诸儿因为战争沸腾的心随着曲子慢慢静了下来,婉是在担心战场的士兵,还是担心自己?琴声渐渐弱了下去,诸儿却没有推门进去。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本来是前来告诉她出征的消息的,但是此刻他又犹豫了,还是等战争归来了再告诉她吧,他不愿意让她为自己悬心。
夏日的夜的风终于有了丝初秋的清凉,和诸儿随行的还有万余精兵。之前派去酅城的士兵折损了不少,诸儿打算形成压境之势,在士兵的哀怨之声还没有传遍的情况下再攻酅城。
清晨的酅城,齐兵们已列队完毕。齐王的到来犹如及时雨般抚慰了战争的炎热和焦灼,战败的军队瞬间同仇敌忾,决意攻下城池,一洗被偷袭之辱。
酅城城门并没有紧闭,纪军刚刚打了一场狠仗,齐军折损严重,粮草重挫,他们无论如何想不到齐军会在战败后这么快反攻。
清晨城里已经有勤劳的百姓早起,有的忙着下田,有的忙着摆摊,马蹄声刺破了清晨的安详,之前坚不可摧的城墙,此刻犹如入无人之境。
当纪军反应过来时,城里的老百姓已有半数被掳,押解至城外的齐军大营。诸儿战前规定,除非遇到顽强抵抗,对城里百姓,只准生擒、不准侮辱打骂。
诸儿带领的军队则一路直捣纪季的王府,王府外士兵慌乱迎战,纪季出来看到马背上威风凛凛的齐国将军和一眼望不到头的齐国军队,瞬间心如死灰。他刚享受胜利的战果不到几天,不想几日后就命悬一线。
"我乃酅城主事,今日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吧!"
诸儿下马,双手作揖,说道:"纪公,闻名不如见面。我在齐国时就听过您的大名,酅城在您的治下井井有条,百姓富足安乐,您更是爱民如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这酅城的气象竟不输我临淄城!"
纪季抬头望着眼前这位威武的将军,诧异地问道:"阁下何人?"
"我乃齐国诸儿。"
纪季心中大惊,怪不得酅城被轻易攻破,诸儿用兵以快、以险、以诈闻名诸侯,是近些年来几国军中最能打仗的。今日败在齐国国君手里,他也虽败犹荣了。
诸儿看纪季脸色稍缓,便接着说:"纪公,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今日投了我,我依然封你为酅城主事,此处依然是你的府邸。"
纪季笑中带悲,叹道:"齐君,作为纪氏子孙,只有战死一说,哪有求荣投降?若你真是仁君,我只求你不要杀害我酅城百姓。如今诸侯争霸,生灵涂炭,这些百姓有的从外地迁徙至此,他们不过是辛苦谋生的老百姓,只要活得好,在谁治下都是一样。"
诸儿见他临死不惧,心中却还想着百姓,更决心要把他拉到自己麾下。
"纪公,酅城的百姓现在都被我方请到齐军大营了,是人头落地还是毫发无伤,全在您一念之间。"
纪季听了诸儿的话,痛苦极了。他惨淡地笑笑:"我纪国和齐国往上百年,同属天子兄弟,并列诸侯大国,如今面对齐国,却只有处处防守心惊胆战。悲也,悲也。"
诸儿说道:"纪公,齐国和纪国的恩怨,连绵数代,难言对错。不过,也许百年以后,齐纪将成一家。如你所说,若能让百姓活得好,谁是这片土地的王又有什么区别?"诸儿右手一挥,有士兵押了一酅城的老者上来。
这老者是酅城一有名的郎中,曾为当地不少百姓看过病。他看到纪季噗通跪倒在地,大哭道:"主君,救救百姓吧。我们差不多有一千人都把齐军抓走了,他们的死活,全靠您的仁慈啊。"
纪季心中两股力量搏斗,他看到齐国国君如此谋略,对自己如此礼遇,对自己的百姓又不曾杀害,想到两国悬殊的兵力,明白纪国迟早要被齐国吞并,不由得长叹一声跪倒在地。
齐国就这样攻下了酅城。纪季的主事地位不变,然而诸儿带来的万余精兵,有一半留在了酅城,名义上是帮助酅城百姓秋收。
军队在农忙时协助农民秋收,原是齐国的传统。纪季明知停留此处的军队,名义上为协助秋收,实则监督自己。但大势已去,虽然纪季收到了几封纪君寄来的信,里面有咒骂的,有策反的,他决心已定,既已投降,便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