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多前,薛正言在繁城的中易书院就读,时燕国大儒之一的余飞鹤余大家乃他的恩师,余先生为人正直,对燕国时政有自己的论断,时常敢于针砭时事。
薛正言作为他的得意门生,虽家境贫寒,但是却颇有天分,读书做学问都异常刻苦,二十岁出头就过了乡试,准备明年参加繁城三年一次的会试,若能进入殿试,便可封官。
薛正言的母亲秦氏,早年丧夫,寡母带着孩子,靠着为人浆洗将儿子拉扯长大。秦母虽然出身不高,但是见识却不是一般妇人可比,就拿供儿子读书这件事,十来年从不间断,在别人家都让家中男丁去做学徒、伙计赚钱养家的时候,她仍坚持供薛正言读书,坚信读书可以改变命运,最终才能得了余先生的赏识,免了薛正言的束脩,让他在自己任教的中易书院听课。现在儿子出息了,她更是打心里高兴。
天有不测风云,事情的变故就发生在四年前的花月节。彼时大皇子为造势,聚集天下才子,论时政、称颂燕国皇家功绩。薛正言作为繁城有名的才子,也收到了邀请。
这本是光耀门楣的大事,薛正言也知,若能得到大皇子赏识,明年的会试和殿试就稳了,他本就文采斐然,诗词皆不俗,在辉月楼中大放异彩,与齐冶、廖文中、史金三人并称燕国四大才子。
可成也诗文,败也诗文,就在辉月楼庆功之际,薛正言不胜酒力,被有心人鼓动之下,当场作了一首燕月殇。此诗一出,场中众人惊为天人,却有小人趁机直指其诗中之意影射燕国国殇,指代当朝陛下宠妃辛贵妃奢靡无度,乃是亡国之人。
一时,陛下震怒,将薛正言下了牢,并问罪其师余飞鹤。薛母为儿鸣冤,却被早已得了令的衙役们活活打死在府衙门口,血溅府衙台阶之上。
此举彻底激怒了早已困苦不堪的穷苦百姓,上百人在被人挑动之下,冲撞府衙,险激起民变,虽然最终被平息,但是薛正言因此被陛下判了斩刑。
余飞鹤为自己学生奔走无果,得知此事,卧病在床,不久,也逝世了。
后来,虽因辛贵妃有孕,陛下大赦天下,将死刑改为流放,但薛正言从此再无缘仕途。
当时在牢中,他也是无计可施之下抓住了张镰这个唯一的救命稻草,求他将自己母亲好生安葬,又将自己身上最后一点钱给了张镰。
在流放的路上,他心无斗志,想到相依为命的母亲已经死了,而自己,前途一片黑暗,今后,别说为官一展抱负,只怕从此浑浑噩噩度日,一辈子也就完了。
薛正言因为身无分文,无钱打点押送的官差,没少被为难,好不容易熬到了苍鹭镇,险些丢了半条性命,就这样,他在苍鹭镇中,跟着被流放的那些人务农,修水渠沟坝,半死不活地过了两年。
在这两年中,薛正言发现,每隔一段时间,就有军营中的军官来到他们这些流放的犯人中选人,每次都是挑些身强体壮的人带走。
那段时间,燕国与尉国虽然时有冲突,可是苍鹭镇这地方既不是边境要地,也不是重要的军事要塞,军队来挑人是干什么的呢?况且也没听说过让犯人去从军的。
几次之后,薛正言暗暗留了心眼,就见每次那些军爷过来,营中管事们都是点头哈腰的奉承,明显这些人官职不小。渐渐地,犯人中就有人传开了,说那些军爷是来选人的,选中的人都是要到军队里帮忙干活的,去了那里就能吃上饱饭,若是以后有战事立了功,保不准还能脱了这身囚服。
薛正言此时已是走投无路,咋听到这一消息,觉得便是自己此生唯一的希望了,于是他用自己偷偷存了两年的几文银子贿赂了给他们整队的一名小头目,请他等那些军爷下次来选人的时候,将他排在前面。那小头目看他可怜,瘦弱不堪,再这么折腾两年估计人是要活不了,一时心软,便答应了他。
三个月后,果然,那些军爷又来挑人了,这次,薛正言如愿排到了前排。
那一日,来的是个方脸的军爷,看着衣着整齐,比之以前来的那些人都更有气派,薛正言寻思他应该是个有官职的人,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抬头挺胸,想把自己撑得高大些。
那人一路走过来,边看边满意地点着头,待走到薛正言面前,却是皱起了眉头。
“这个太瘦了,不要。”
一旁的人听罢,走上来两个壮汉,正想把他带下去,薛正言知道,若失了这次机会,自己恐怕活不了多久,他拼命地挣扎,一边大声喊道:
“军爷,我有力气,我会干活!军爷,我,我,我识字!”
那人走到一半,听到这话竟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问道:
“你,识字?”
薛正言忙挣脱了钳制他的人,扑过去一把抱住那军官的裤腿大声喊道:
“军爷,我,我识字,我,我读过书。”
那军官看向旁边的管事,管事忙上前回话,道:
“此人确实是个秀才,在繁城犯了事,被流放到这里的,根底清白,家里没什么人了。”
那军官听罢,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
“不错,正好缺个识字的,你就留下吧。”
薛正言听罢这才松了口气,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就这样,薛正言和被挑选中的二十来人一起,跟着军官走了。他们都被蒙着眼,坐了一天的车,颠簸了一路,最终带到了山里一处封闭的院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