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凤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夹杂着几近癫狂的暗芒,饶是他如何压抑,仍被她瞧得真切。
她在轻蔑他,还是打心底的轻蔑他,甚至轻易地探寻出了,连他自己都不确定的莫名怪癖。
房间里静的出奇。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宫女小心翼翼的叩门声:“启禀皇上,晚膳已备妥了。”
这声轻唤终于打破满室凝滞。
薛盛倏然起身,望着她眼中仍未散尽的讥诮,道:“先梳洗用膳,我改日再来看你。”
最终,他还是压制住了那份挣扎和癫狂,语气虽不如往昔温和,倒也不显怒意。
沈支言没作声,他向门外走去,还不忘吩咐宫人:“传太医日夜守着。”
屋外还下着大雪,屋内还余有方才对峙的凉意。
沈支言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明黄身影,蹙紧了眉头。方才,她似乎窥见了薛盛皮相之下最隐秘的疮疤,他渴望着成为仁德之君,也渴望拥有一份温暖,可那些经年累月的阴霾,早已将这份初心扭曲成偏执的执念。
雪愈下愈大,深冬的寒风刮得人脸颊生疼。
薛盛疾步穿过宫道,身后内侍连声请示是否备辇都被他置之不理。
从寝殿到御书房的宫道不算近,他却走得又急又重。
二十余年来,他第一次被人这般赤裸裸地看穿。
沈支言那轻蔑的眼神,像柄淬毒的匕首,生生剖开他精心构筑的伪装,也将他努力守着的那份赤诚碾碎了。
她太聪明了,也太过猖狂,轻飘飘几句话就将他多年的隐忍贬得一文不值,仿佛他如今的地位来得多么轻易可鄙。
也仿佛,他的那个“交易”是那样下贱。
可她又何尝知晓,那一句“你跟我”在他心里反反复复练了多少遍。
他忽然冷笑出声,原以为斩断七情六欲便能刀枪不入,谁知终究还是成了个敏感到可笑的可悲之人。
寒风卷着碎雪刮在脸上,刀割似的疼。这刺骨的寒意,与当年被养父从亲王府带走时如出一辙。
那时他的养母,那位并非生身却待他如珠如宝的女子,也是这样在漫天风雪中追着马车,哭得肝肠寸断。
那么冷的天,她的发髻散了,锦鞋掉了,却还在一声声唤着他的乳名。
此刻,他眉眼刻意模仿的神韵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阴郁。
命运何其讽刺,当年那个被夺走的孩子,如今竟要亲手去了结那个养了他的母亲的骨肉。
——
大雪漫天,朔风如刀。犹宜关外,铁甲寒光映着纷扬雪片,江义沅的兵锋如破竹般撕裂了守卫军的防线,连破两重围堵,直至天子亲遣的精锐横戟拦路,一场血战骤然爆发。
为首的她策马当先,玄甲红缨在风雪中猎猎作响。她左手挽枪,右手执剑,腰间短刃泛着冷芒,马踏连营之势竟比男儿更悍烈三分。
“列阵!”她清叱一声,嗓音穿透金戈之声。麾下将士应声变阵,雁翎般的队形忽而收拢如铁盾,忽而展开似锋刃。
她鬓角已凝满霜雪,眉间血渍结成薄冰,唇角却始终噙着一抹凌厉的笑。长枪所指,便是兵锋所向。
朔雪灌满战袍,她反手劈开迎面而来的箭雨。铁马冰河间,唯见那抹红缨如烈焰灼穿茫茫雪幕。
此刻,她心中执念愈燃,定要杀出这九重围剿,收复故土山河,带领亲人返回家乡。
她虽为女子,却比世间万千儿郎更见肝胆,从不畏生死,亦不留退路,既执了这柄染血的长剑,便注定要在这烽烟乱世中杀出一条血路。
世人常道女子当困守闺阁,相夫教子,可她偏要以铁甲征袍踏碎这陈腐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