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难得,身边没了个烦人的大桩物件,傅棠梨乐得清闲,抄了半卷经书,又在榻上歪了半天,好不容易把疲软的身子给缓了过来,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将近日暮时,宫里来了人。
却是高宫正备了车辇,亲自来接,口称奉冯太后懿旨,有请怀真师父入宫讲经解道。
傅棠梨讶然,勉强从榻上起身:“太后何雅兴?”
高宫正站在帘外,举袖掩口,悄声道:“其实是圣上今日不得空,又想见娘子,假借了太后的名头,叫我来接娘子入宫。”
傅棠梨红了脸。
没奈何,扭扭捏捏的,登车而去。
至内廷,黄昏将至,庭燎燃起,照亮四方琼楼玉阁,宛若明昼。
高宫正引傅棠梨到甘露殿,先进偏殿,取出一套内监服饰予她,抿嘴笑道:“圣上和几位大人还在议事,娘子换身衣裳进去,不至引人注目。”
说到扮男装,傅棠梨那是轻车熟路了,她依言,把头发盘起,换上内监的服饰,瞧着就活脱脱是个小黄门了。
高宫正捧了笔墨递予傅棠梨。
傅棠梨会意,接过笔墨,低着头,进了甘露殿。
甘露殿乃是天子御书房,此刻,兽炉中燃着龙涎香,雾气如龙翔,宛转盘绕。
赵上钧正高居上首,他不过穿了一身常服,神色也如平常,但如今他帝王之威愈盛,便是这样随意坐着,足以令下方的大臣们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松懈。
户部尚书陈则先前被元延帝贬出京城,赵上钧上位后,又将他召回长安,他对这位新帝敬畏且感激,正竭力表达忠心:“臣拨银八千两,用于渭水两岸河道清淤,款项已经交付工部,又齐州、怀州两地堤坝被炸,损毁严重,两地刺史所报,臣遣快马核实,确凿无疑,已在核算各类支度,眼下唯水利乃大项……”
赵上钧的侧后方另摆着一方案几,皇帝的起居郎正在奋笔疾书。
傅棠梨垂首上前,假作奉笔墨。
赵上钧神色不动,指了指起居郎:“你,下去。”
起居郎不敢有违,喏喏而退,傅棠梨俯身低眉,过去坐在那案几前,拿起了笔。
殿中灯火极盛,金柱高立,珠帘低垂,却在赵上钧的后方笼下一片阴影,她坐于珠帘侧,恰恰掩住面容。
下方大臣只当皇帝换了个人执笔录事,并没有在意。
一员大臣接过陈则的话,继续禀奏:“臣到工部未久,诸般事务皆生疏,蒙陛下圣恩,不敢怠慢,丹水水文与渭水相近,臣治渭水多年,略有心得,臣才与陈大人商议,愿赴齐州当地,一则探查水情,二则核算钱款细项……”
这大臣的声音听得耳熟,傅棠梨抬眼望了一下,发现又是个熟人。
原咸阳县令何友松,这人不但治水有才干,更兼具铮铮铁骨,当初被林贵妃百般拷打,硬是没供出太子妃与淮王之事,赵上钧颇嘉许,擢其连升三级,现于工部任侍郎之职。
傅棠梨见及何友松,不期然又想起在永寿镇的那些事儿,脸上一热,急忙低头。
又有新任的工部尚书上前,补充何友松未竟之处。
赵上钧正襟危坐,满面肃容,却在下面偷偷地伸过手来,捏住了傅棠梨的脚踝,用指腹摩挲着。
她赶紧把脚缩回来,羞答答地瞪了他一眼。
他好似回眸望了一眼,目光相触,温柔而缱绻,她的脸又开始发热,急急垂眸。
可恨这人却做若无其事状,转眼又在大臣面前做出一派威严的仪态。
偏他烦人,既有正事要办,何必巴巴地把她叫进宫来,怪不好意思的。
傅棠梨心里嘀嘀咕咕的,拿笔随意勾了两下。
她不是起居郎,记不下皇帝的言行举止,这会儿百无聊赖,又偷眼看了看赵上钧。
这个角度,恰好瞧见他的侧面,轮廓隽永分明,似刀锋雕琢而成,睫毛长得特别惹眼,浓郁如同鸦羽一般,当他垂眸的时候,会在眼底落下幽深的影子,叫人分辨不出他的喜怒。
啐,焉知这会儿不是假正经。
傅棠梨思量片刻,咬着嘴唇笑了起来,笔尖蘸了墨,在纸上开始涂涂抹抹,一会儿一会儿抬头看他一眼,笑一下,再涂涂抹抹。
她太过于专注了,以至于大臣们退下去的时候都没有注意到,再一抬头,赵上钧已经靠了过来,那张俊美的面容直接杵在她的面前。
“写什么?”
傅棠梨有些心虚,抓着那纸张,下意识地想把它揉成一团:“没什么,别看。”
赵上钧手臂长而有力,一手按住她,一手取过了那纸。
她在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