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川公主使劲摇头,眼泪流得更急了。
李怀恩“啧”了一声,怒道:“别哭了,最烦你这样。”
他说完,返身就走了,没有再回头多看一眼。
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街坊上渐次亮起了灯,李怀恩匆匆驱马赶向城门。
早先元延帝利用李怀恩对付孙澄,事成后,立即将李怀恩从左金吾卫大将军之位上撵了下去,只给他当了个驸马都尉的闲职,幸而李怀恩当日已经打点了关系,眼下金吾卫军中还有得用之人,虽然城门已经关闭,在东门处给他偷偷开了一条缝。
当李怀恩带着一干侍卫出了城门时,最后一道暮光隐没。
身后的长安城沉入夜色,繁华渐远,灰蒙蒙的月光落在嶙峋的山外。
从长安往北去,路上杳无人迹,夜色笼罩四野,马蹄“哒哒”,驿道两边的衰草随着风伏倒,有鸱鸮停驻在道边的枯树上,歪着脑袋,盯着下面飞驰而过的一群骑士,发出低低的“咕咕”声,在月光中显得诡异而突兀。
离长安越来越远,眼看着已经过了平乐原,李怀恩松了一口气。
突然却见树上的鸱鸮振翅飞起,“呱”的一声,发出尖锐的啼鸣。
月光太过暗淡,叫人无从察觉,不知何时,前方出现了一大片黑黢黢的影子,如同乌云,沉沉地压在旷野中。
李怀恩怵然勒住了马,他这次仓促出逃,不敢惊动旁人,身边只带了数十名心腹侍卫,个个都是部族中的精锐勇士,这些人见此情形,呼喝了一声,马上围在李怀恩的身边,纷纷抽出了刀。
但这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
高大的战马覆盖着铁甲,精壮的骑兵持着锋利的长戈,列成严谨的方阵,马蹄的声音沉沉的,如同从地底下发出的鼓点,月光下,兵戈闪动着森冷的光,朝这边缓缓逼近,这是大周最强悍的兵马,玄甲军。
领头那武将,大氅猩红如血,铠甲玄黑如漆,身形高硕似山岳,面目俊美似天人,除了淮王,还会是谁?
玄甲军已被元延帝遣散,缘何会在此地出现?
李怀恩出了一袭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原以为自己使了一招金蝉脱壳,未曾料到却是飞蛾扑火,或许,从头到尾,这一切都在淮王的掌握之中吗?
他心念急转,按捺住手下,主动迎上前去,也不废话,直接抱拳求饶:“怀恩给殿下请罪,先前对殿下种种无状,皆受圣命所使,非我之本意,还请殿□□恤。”
赵上钧停住马,面无表情地望着李怀恩,夜色深沉,他的眼眸漆黑如墨,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绪。
李怀恩手脚发凉,强自镇定,言语愈发恭敬:“我与殿下并无仇怨,殿下今日若能放我一马,待我回到范阳,定会与家父言明,对殿下感恩不尽。当今天子无能且昏庸,殿下何必为他人做嫁衣裳,家父与殿下同为英豪,来日携手并进,可共谋天下,岂不美哉?”
这时候的风吹散了乌云,苍白的月光落在赵上钧的脸上,他露出了一个飘忽的笑意:“说完了?”
李怀恩心头一紧,偷偷抬手摸向刀柄。
“那就上路吧。”赵上钧语气淡漠,略微一抬手。
“锵”的一声起,列在前阵的玄甲军骑兵亮出了手里的弓弩,长长的箭矢搭在弓弦上,指向李怀恩。
弓臂粗长,通体漆黑,棱角分明,箭镞如长锥,在夜色里泛着不祥的寒光。
李怀恩瞳孔一震,脱口而出:“破甲弩!”
赵上钧骑在马上,占在上风处,几乎是俯视着李怀恩,目光冰冷:“你当日将破甲弩运出长安时,可曾想到会有今日?”
李怀恩心头巨震,情知难免,奋力拨马后退,厉声吼叫:“给我拦住他们!”
手下死士发出呐喊,挥舞着大刀,冲上前来。
螂臂当
车而已。
破甲弩的弓弦“嗡嗡”地振动着,箭矢如雨,在空气中呼啸而过,力道之硬,能破铁甲,何况血肉之躯。
箭矢穿透身体的声音,就像蓄满水的羊皮袋子被扎破,“噗嗤噗嗤”的,血水飞溅起来,人的惨叫和马的嘶鸣交错在一起,在黑暗的旷野中回荡。
良久方息。
李怀恩比他的属下多跑了几步,连人带马钉死在驿道边,仰面朝天,被箭矢戳得稀烂,身上的窟窿还在呼呼地冒着血。
玄甲军武士打马过去,一刀将李怀恩的头颅砍了下来,他思及淮王好洁净,还特意扯下尸首的一截衣裳,把这个头颅上的污血擦得干干净净的,再用木匣子装好,恭恭敬敬地捧到赵上钧面前:“殿下。”
赵上钧接过木匣子,在手上掂了掂,用冷漠的目光扫了一眼李怀恩无头的尸身,淡淡地道:“上回给李颜送了个头,这回把身子给他送过去吧,好歹凑齐一个儿子,免得叫他伤心。”
属下应喏,自去处置不提。
晚来疾风,将旷野中的血腥吹散,食腐的鸱鸮扑棱棱地飞过来,降落在尸首上。
赵上钧抬头看了看北面的天色,春雨连潮,月光微弱,夜幕无尽深沉。他喟然长叹,低声自语:“时候差不多了吧,我等得已经够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