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皇后和晋王赵上宣一起坐在那里,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有些苍白。
看见赵上钧进来,赵上宣几步迎上前,拉住了赵上钧的手:“五郎来了。”
赵上钧已非稚儿,不太习惯兄长这样亲昵的接触,他淡淡地“嗯”了一声,不着痕迹地把手收了回来。
赵上宣并没有在意这个,他的面上带着忧心忡忡的神情:“父皇那边如今是什么情形,五郎可曾去看望?”
“我刚从幽州回来,宫中的情形并不知晓。”赵上钧语气平平。
冯皇后站了起来,叹气道:“圣上前些日子病得很重。”她紧张地看了看左右,压低了声音,含糊地道,“大约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本宫几次求见圣驾,却总被拒于永乐殿外,叫人摸不清虚实。”
她揣度着赵上钧的神色,试探地道:“本宫倒不怕什么,就是担心你们兄弟两个,圣上迟迟未立太子,这个节骨眼上,人心浮动,若是有什么变故,五郎,你可一定要护你大兄周全。”
赵上钧沉默了一下,简单地应了一个字:“是。”
冯皇后早年自身难保,生了赵上钧就弃之不管,待到后来局势稳定,她重登后位,想要和这个孩子亲近也亲近不起来了,心里既后悔又愧疚,如今见赵上钧对她冷淡,更是难受,勉强笑了一下,上前去,提起案几上的酒壶,亲手斟了一盏酒,捧给赵上钧。
“外头天冷,五郎星夜赶回长安,路上定是辛苦,喝口酒,驱驱寒气也好。”
碧玉壶,缠枝海棠燕雀纹,壶柄上镶嵌着两颗小小的红宝石,一盏清酒,酒泛琥珀光。
赵上钧垂下眼帘,神色不动:“我最近不太喝酒。”
冯皇后怔了一下,黯然后退一步:“你这孩子……和母后要这般生分吗?”
“五郎并无此意,母后不要多思。”赵上宣接过冯皇后手里的酒盏,转手再次递到赵上钧面前,“来,五郎陪大兄喝一杯吧,大兄这会儿心里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需得喝杯酒压压惊。”
赵上钧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接过了那盏酒。
赵上宣自己亦斟了一盏,举杯和赵上钧碰了碰,仰首一饮而尽。
殿上明烛,照亮此间如白昼,侧旁象牙围屏,以钿螺镶嵌虎兽,呼啸于山林,烛光太盛,围屏后有模糊的影子闪动了一下,似画上虎兽抬首,张口欲噬人。
赵上钧低头,慢慢喝下了那杯酒。
赵上宣的嘴唇抽搐了一下,似乎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硬生生地忍住了。
一盏酒饮尽。
赵上宣的眼中突然露出悲色,他仓促起身,朝赵上钧伸出手去:“五郎……”
赵上钧的手松开了,酒盏脱手掉下。
掷杯为令,杀了晋王。
第67章第67章夺位
他的目光望向兄长,就是这一眼、就是这一瞬间,他又迟疑了,往昔的情意轰然涌上来,把他的理智淹没,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俯身下去,险险地抓住了那个酒盏,没让它碰到地面。
他跌在地上,双膝跪倒,手里紧紧地握住酒盏,缓缓地抬起头,急促地喘息着,眼眸浮起血色。
赵上宣踉跄着扑过去,抱住了赵上钧,他抱得很用力,以至于发抖起来:“五郎、五郎……”
好似他只会叫这个名字,其他的,再也说不出口了。
“为什么?”赵上钧其实还是不太愿意相信的,他如同幼时一般,把头靠在兄长的胸前,他完全动不了,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把那个酒盏摔在地上,他喃喃地这么问道,“大兄不要五郎了?想杀了五郎吗?”
“没有、不是、不是的。”赵上宣脱口而出,本能地反驳,他说完,又觉得这话是如此苍白无力,突然大恸,哭了起来,“五郎,不是这样的。”
冯皇后跌坐于榻,泪如雨下,眼前的两个都是她的儿子,但是她只能选一个,做母亲的心都要碎了。
天家无父子、何况兄弟乎?冯皇后得知章武帝立下了遗诏,赵上钧不在长安,她转而告诉赵上宣,本以为赵上宣会欢喜的,但没有想到,赵上宣也想要那个位置,为了这个,他要杀了亲手养大的弟弟。
冯皇后心疼赵上钧,不忍叫他临到末了受这般锥心之痛,她以袖掩面,痛哭着,哄骗他:“五郎,不要怪你大兄,大兄还是疼你的,好孩子,是母后不好,都是母后的错,是母后在酒里下毒,你要怪就怪母后。”
“哗啦”一声响,象牙围屏被推倒,郭元俭带着数十士兵,手持兵刃,从后面出来,他几个健步冲到赵上宣面前,提起了手中的剑。
“不!”赵上宣好似惊慌失措,他把赵上钧抱得更紧了,疯狂摇头,“不、等等!”
郭元俭勉强收住身势,气得跺脚:“晋王怎如此优柔寡断,事到临头,何需犹豫,快快动手!”
赵上宣看了看怀里的弟弟,想起这孩子年幼时,生了病偎依在他怀中,也差不多是这个光景,他禁不住泪如雨下。
原本按郭元俭的意思,在酒中放入鹤顶红或者牵机引等剧毒,服之即死,不必再费手脚,但赵上宣终究不忍心让弟弟受那肠穿肚烂之苦,更何况,这孩子素有洁癖,届时脸色乌青、口吐血污、甚至于面目扭曲,他若到了泉下,也必然要生气的,故而赵上宣把药换成了软骨散。
如今赵上钧身体瘫软,毫无反抗之力,就这样,一剑穿心,了结就好。
赵上宣这么想着,一手扶着赵上钧,在赵上钧看不见的角度,缓缓地朝郭元俭伸出了手,艰难地道:“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