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上钧的手指在案几上敲了两下。
倏然,远处“嘭”的一声,惊破了夜色。
傅棠梨抬头望去。
江心岛,渡口处,焰火在夜幕下绽开。
金色的、银色的、彩色的,无数火花升腾而起,一簇簇、一片片,交错缠绕,如星河汹涌,如烟花倾覆,如同这时间最热烈的红尘、最盛大的繁华,火树银花点燃江天不夜。
傅棠梨睁大了眼睛,她有些茫然,暖炉从手中滑落下来也没有察觉到,手心发烫,偷偷地缩到袖子里,使劲握住了。
赵上钧始终沉默着,很久,直到那一江焰火逐渐熄灭,只余星光点点,在江面跃动,凌乱不堪。
他又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襟,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尘埃,居高临下地看着傅棠梨,风姿清冷,依旧是那个高傲不沾凡尘的道长。
“去岁元宵夜,为外力所扰,欲观焰火而不得,当日我有言,另许你一场焰火,今日就当践诺。”他的语气平淡,只是这么说着,分辨不出什么情绪。
那时无心之言,傅棠梨早已经忘了,忽而提及,不知是什么滋味,她喃喃地道:“多谢,其实不必。”
她的声音很低,低得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
赵上钧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抛了过去。
傅棠梨下意识地接住了,就着月光一看,是一个小小的袋子,通体用珍珠联结而成,宝光莹润,收口处缀了红宝石攒成的络子,精巧细致。她抬头看了看赵上钧,把那袋子打开了。
满满一袋子都是糖果子,一颗颗的,用半透的绸绢包扎着,花式各异,细巧又精致,带着令人愉悦的香气,馥郁而甜蜜。
“先放着,病好了再吃。”赵上钧说这话的时候,也是一副威严的神态,俨然不容违逆。
她早已经不是孩童了,却还有人用这个来哄她。傅棠梨原本想微笑一下,却笑不出来,只能低了头,轻轻地“嗯”了一声,把糖果纳入怀中。
赵上钧撑船的技艺大抵不是很好,乌篷船“吱吱呀呀”的朝着对岸驶去,慢悠悠的。
星河明月,船行过天光处,水波荡漾,许久方能平复。
傅棠梨坐在船舱里,看着赵上钧的背影,轻轻地唤了一声:“道长……玄衍。”
赵上钧没有作声。
“我和你说,我这个人呢,其实一点儿也不好。”她语气和缓,慢慢地道,“自私凉薄,行事顾己不顾人,虚伪造作,在旁人面前装模作样,实则满腹谎言,脾气也倔,犯傻的时候不要命,糟糕得很。”
赵上钧没有回头,语气平稳:“我知道。”
“所以,你别喜欢我。”傅棠梨的声音很低,说得很认真,“我不值得。”
赵上钧这次没有再回答,他扳着船橹一摇,江面发出巨大的水声,船身摇晃了一下,似乎有鱼儿被惊动,从船头跃了过去,“扑哧”一声,粼光掠影过江波。
于是,又是长久的静默。
不多时,乌篷船行到了岸边,那里早已有人等候。
一辆宽大华丽的马车停在津渡,一群铁甲士兵拱卫两侧,见到船来,立即迎上前去。
赵上钧扶着傅棠梨下船,等候的士兵后面跑出来一个婢女,差点要扑到傅棠梨的身上。
“娘子!娘子!我可算见到您了,担心死我了,您没事吧?”
原来是胭脂,她还是那幅咋咋呼呼的模样,但很快被边上的人拦住了。
傅棠梨见到胭脂无恙,心头放松,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稍安勿躁。
马车上下来一个妇人,年已老迈,但气度清华,高贵不凡。
傅棠梨认得那是安王妃,吓出了一身冷汗,欲盖弥彰地低了头,用袖子掩了半边脸。
赵上钧对安王妃保持了应有的敬重,拱手致意:“五郎无礼,劳动皇婶深夜奔走,甚感不安,只待改日另行登门致歉。”
安王妃看都没看傅棠梨一眼,好似没有傅棠梨这个人似的,她只是叹了一声气,拍了拍赵上钧的手臂,欲言又止:“你这孩子,偏偏……”
偏偏什么呢?安王妃没有再说下去。
赵上钧依旧是沉默寡言的,旁边有士兵为他牵来了一匹黑色的战马,他翻身上马,立即疾驰而去。
安王妃目送赵上钧离开,她转而对傅棠梨冷冷地道:“上来吧。”
她上了马车,傅棠梨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