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娘子家事,太子便不必打听了,”她转而对陆茗华道,“说说固本崇威罢。”
“妾以为,固本崇威,当自州府始……”陆茗华开口,陈述前朝大建尊州之规,委任都督刺史,辖地千里,守宰一方,既握兵符,复理民政,以致据地分争,尾大不掉,轻则藩臣火并,重则倾覆天下。她嗓音清越,袖口却微微发颤。
小窗外忽而传来几声啁啾鸟鸣,成之染朝上首瞥了一眼,成肃面色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将一枚铜钱弹向鎏金香炉,“当啷”一声,惊得陆茗华止住了声音。
成昭远斜倚凭几,上下将人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女子形貌年轻,没想到说话竟如此大胆。他似是轻哂,缓缓道:“吴郡陆氏的娘子,单单腰间的白玉坠佩,只怕抵得上扬州农户三年口粮罢?”
“此物原本是家母嫁妆,”陆茗华从容解下玉佩,道,“十年前海寇作乱,家母用此物从逆贼手中换下了十余家婴孩。人命至重,有贵千金,岂止三年口粮?”
成之染瞥了成昭远一眼,对他突如其来的打岔不置一词。她轻轻敲了敲书案,对陆茗华道:“方才的固本崇威之策,陆娘子不妨细说。”
陆茗华欠身一礼,道:“可效仿前朝割立湘州之制,于形胜要冲,富庶之地,别置一州。”
“湘州?”成昭远闻言,似乎笑了笑,“陆娘子可知,湘州可是惹出了好大的乱子。”
上一位湘州刺史仓惶自尽,妻子儿女禁锢于长沙,即使后来新朝大赦天下,他们也未能折返乡里。
成肃冷不丁咳嗽了两声,堂中登时陷入了沉默。
陆茗华垂首,额角禁不住渗出冷汗。上首许久没声响,她大着胆子抬头,却见皇帝在御座上微微颔首,幽远的目光让她不得不低眸。
成之染从座中起身,负手走到陆茗华面前。陆茗华瞥见对方广袖扫出的光影,掌心忽而被塞了一枚铜钱。
“明日便去我大将军府罢。”
陆茗华将铜钱握紧,曲折纹路在掌心印下红痕。
“陛下……”成昭远刚要开口,成肃又咳嗽起来,侍从赶忙将参汤呈上。
成肃慢慢将参汤喝完,成之染目光顿了顿,道:“这参汤用的是冀州贡品?”
成昭远颔首称是:“我挑了最好的送来。”
成之染瞥了他一眼:“上月冀州称野参绝迹,不曾想东宫存货颇丰。”
成昭远抿唇不语。
侍从将汤盏端下,成肃仿佛才记起堂中还有个陆茗华,缓缓道:“人物盛东南。”
成之染问道:“以陆娘为令史,陛下以为如何?”
成肃颔首:“可。”
“妾定不负所托。”陆茗华微微湿润了眼眶,再拜领命。
待人走远了,成昭远忽而笑了笑,道:“今日选了许多人,阿姊当真要把军府变成女国?”
“天下有才者皆用之,”成之染面不改色,道,“东宫若是能不拘一格,也未尝不可。”
成昭远未置可否。待到一整日策试告终,他徐徐走下玉阶,将一枚铜钱抛入堂外的莲缸,涟漪搅碎那一方倒影。
回首遥望时,他见到成之染负手立于堂前,衣摆随春风鼓荡如帆。不知怎的竟想起长姊北伐三齐归来时那个春日,那时候他曾说过,他也想像她一样。
“太子如今还是心思不定。”成之染的目光随成昭远远去,似是喟然。
萧群玉颔首:“胸有丘壑,力有不逮。”
成之染似乎笑了笑:“析分州郡,于金陵而言,百利而无一害。他没有理由不赞成,却还要对那位陆娘子刻薄言语。”
萧群玉略一沉吟:“陆娘子所说的那些事……”
“倒是与我心暗合。”成之染摩挲着腰间环佩,眸光也变得深远,“只是从何处着手,仍是个难事。”
思及此事,她微微皱起了眉头。成肃的风寒拖拖拉拉,月余都还不见好,不知可还有心思再关心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