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肃闻言也颇为赞许,颔首道了声“好”字:“刺史傅临,志节亮直,肆勤树绩,可进号辅国将军,赐金虎符。”
他说罢低咳了两声,傅亭微欢喜拜谢,并未察觉帝王的异常。成之染敏锐地抬眸,她父亲依旧是往日不怒自威的神色,只是眉间的深痕,似乎比往日更加深重。
退朝时寒雨零落,殿外的象群昂首长啸,被驯兽的仆从赶回别苑安置,它们将留在金陵。
成之染驻足遥望,见象群远去,不由得喟然。它们才是真正的离家万里,注定了将来要埋骨异乡,如果这巨兽通灵,可会思念故园?
徐崇朝看出她心中所想,宽大的袍袖掩映下,悄悄握住了她的手:“此间安乐,无复征战,岂不为美?”
成之染似乎笑了笑,身后忽而传来傅亭微的声音。
“是徐郎君么?”他有些迟疑。
徐崇朝向他一礼:“傅郎君,久违了。”
傅亭微见对方身着紫袍,一时摸不清深浅。徐崇朝有事在身,也并未与他详谈。傅亭微跟随成之染走在阁道上,心中反复咂摸着方才所见,禁不住脱口而出:“徐郎果真得偿所愿了……”
成之染止步回望,腰间的环佩叮当作响。她起初并未听清,待回想过来,不由得失笑,道:“或许我还要谢那雨师。”
傅亭微一笑,手捧金册看着她,眼前之人,似乎与往日并无二致。
二人进了散骑省衙署,堂外一少年叩门,向成之染呈上尚书省送来的书奏。她如今录尚书事,尚书省往来文书,莫不经过她的手。
傅亭微望着那少年,眸中闪过一丝犹疑之色。
待那人退下,他说道:“方才那郎君,看起来好生眼熟。”
“他?”成之染目光随那人远去,轻轻道,“他是元七郎幼弟。”
傅亭微怔然。
“元七郎战死长安时,这孩子才十五岁,在襄阳家中,我派人接他到金陵来。元七郎当年辞亲远游,也是他这个年纪。”
傅亭微喉头一紧,当年溪畔林丛间银甲初见的场景,随窗外啁啾鸟鸣劈进脑海。他默然良久,对成之染道:“不知殿下可还记得,十年前我初到金陵,也是在宫中遇到殿下,那时候说过,等着殿下四海扬名那一日,我再来拜会。”
“我记得,”成之染望着堂中新挂的岭南舆图,喃喃道,“都已经这么久了……”久远得仿佛是一场梦。
“这些年我在交州,虽不曾荒嬉度日,到金陵一看,才知道自己一事无成。如今惟愿殿下还能记得我,待到将来重逢之时,我也能像殿下一般四海扬名。”
“好,我在此敬候佳音。”成之染颔首。杨槐叶片漏出的细碎金光落在眉间花钿上,恍如旧年交州刺史府窗外的芭蕉树影。
第381章丹阳
傅亭微离开金陵前一日,亲手在散骑省廊下栽下一株荔枝树苗。这一路万里奔波,远道而来的纤细嫩苗还倔强地活着,嫩叶微微在风中舒展开,指向岭南的方向。
成之染和徐崇朝将傅亭微送到新亭,此去山河邈远,更不知何日再能相见,千言万语唯有化作一声“珍重”。
徐崇朝望着交州使者一行远去,心知眼前所见的虽是长史,将来终有一日会成为刺史。
“交州刺史之位父子相继,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成之染叹道。
徐崇朝似是一笑,道:“十年前在交州之时,你也曾见过傅临,虽地处蛮荒,却归心华夏,平心而论,确是勤政爱民的好官。听闻这些年每逢岁荒民饥,他便用私财赈济百姓,在交州一带很是得民心。如今这位傅郎君,看起来也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将来或许也是位良吏。”
“交州毕竟僻远,朝廷鞭长莫及,不只是刺史,各郡太守,也大都出自北地傅氏。从前朝廷式微,对南境多有松懈。如今重振朝纲,自不能容许交州放任自流,”成之染摇了摇头,道,“那位傅交州年近半百,也许过不了许多年,朝廷终归要直面此事。”
徐崇朝见她若有所思,春风拂面也吹不散满怀思绪,不由得笑笑:“与其关心万里之遥的交州,不如关心你脚下的扬州。”
乾宁三年琅邪王平之病逝,成肃颇费了力气和手段,将扬州刺史之位收入囊中,十余年来从不曾假手他人。他如今做了皇帝,深知此位非同小可,因此对于继任人选慎之又慎。
成之染知晓成肃属意于她,不过她业已身兼数职,分身乏术,于是举荐徐崇朝统领其事。徐崇朝进号中军将军,驻守东府城,解丹阳尹一职。而这丹阳尹,如今正悬而未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