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那一身残破道袍,比白日所见更萧瑟三分。
“第下,别来无恙啊……”老道施施然在下首落座,幽幽烛火中,那一双眸子晦涩难辨。
成之染细细端详他,白日里突如其来的似曾相识之感,如今却尽数在灯下泯灭。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老道,起初为朝廷献上祥瑞,后来又声称皇子化鹤而去,如今又用一句谶言搅得人心纷乱。
她委实有些不明白,心底暗暗地摇了摇头,问道:“你今日在公主笄礼上所说的话,究竟是何意?”
老道并未回答,只是反问道:“第下也不肯相信贫道吗?”
成之染目光淡然:“我不信。”
老道似是沉默,听得老鸦扑棱棱自檐上掠过。他长叹一声:“我认得第下,二十年前在京门,我还给第下算过命呢!”
成之染倏忽睁大了眼睛。
隔着厚重而喧嚣的滚滚红尘,她被迫止步,倏然回望。京门的秋风从城北长街上呼啸而过,瘦瘦小小的孩童赶走了恶犬,望着含笑的老道,骄傲地仰头。
那时他所说的话,连她的三叔都觉得是骗人,可如今她却想告诉三叔,那老道没有说错。
“第下是食禄万钟、终身福厚的贵人之相,二十年内必能封侯拜相、位极人臣。”
老道的声音幽幽响起,成之染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是你……”
老道笑吟吟地望着她,道:“那么第下以为,贫道所说的,到底准不准?”
成之染良久不语,烛火哔剥声震耳欲聋。眼前的景物似是一晃,她沉沉抬眸,问道:“清河公主,为何会是新帝的皇后?”
“第下心中,该有自己的答案罢?”
成之染皱起了眉头,连连摇头道:“不可能……那不可能……”
老道大笑拍案,击节而歌,扭曲的调子震得烛火簌簌:“此之盛,彼之衰,此之兴,彼之亡……”他枯枝般的手指从囊中取出一枚铜钱,掷在成之染案上,铜钱上篆书的“承平五铢”沟壑起伏,有如血脉和根茎。
成之染闭上了眼睛:“不会的。”
堂中响起鞋履曳地的声音。
“贫道告退。”
成之染任由窸窣之声远去,眼前的黑暗难得使她片刻安宁。烛火灼热的气息仿佛舔舐着她的面颊,可睁开眼睛,那火苗静默而幽微。
贺楼霜不知何时望着她,眸光中似有波纹闪动。
成之染问道:“霜娘,你信吗?”
贺楼霜沉默了许久,道:“我也见过他。”
“他?”
贺楼霜微微颔首,道:“宇文盛未死之时,宠信一老道,那人说,若渭水冬日长流,则国主气数已尽。就是这个人。”
他所言不虚。
一阵细微的闷痛从心底传来,成之染脸上流露出一丝近乎痛苦的神情,她握着那老道留下的铜钱,忽而一拳捶在几案上:“清河公主,怎么可能是新帝的皇后……”
堂中一片寂静,唯闻铜漏声声。成之染想起那日她父亲发怒的神情,何知己玉玦上的裂纹,仿佛在此刻生生地断在她的血肉里。
她倏然起身,广袖带起的余风让灯影晃个不停。
“备车!我要去东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