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璞再次睁眼时,妻子儿女在榻前围了一圈,哀哀地哭泣不止。他在众人之中看到了萧群玉,嘴唇动了动,长子抓住了他的手:“阿父说什么?”
眼前是一张张再也熟悉不过的面孔,萧璞的目光缓缓扫过,落在萧群玉的眸子里。
他已经说出不话了,萧群玉盯着他翕动的嘴唇,却是听得分明。
“不要做乱臣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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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宁十五年,因皇子夭折,中书令萧璞病逝,天子也忧愤染疾,岁首的正旦元会不再举行。
成之染抚摸着鲜艳的官服,绛紫的光泽在静室之中更显出肃穆。这是她年幼时爬上墙头遥遥一望,费尽千辛万苦才能看到一眼的镇北将军的服色。
在那时她所能拼凑的一切想象中,这身富贵的锦衣从无可能穿在她身上。
耳畔传来噼啪爆竹声,成洛宛在庭中笑得很开心,襁褓中的徐长安又被吓哭了,他号泣的哭声似乎与银铃般的笑声毫不相干。
有人在哄他,那是徐崇朝的声音,这声音比初见之时低沉了许多,悠悠地飘进屋子里,让成之染有一丝茫然。
她近日神思纷杂,心头阴云并不比笼罩在朝堂之上的更少。如今这阖家团圆欢庆的日子,钟夫人带着一家妇孺来到镇国府,府中上下热热闹闹的,可不知怎的,她心底仍旧一片空旷。
宫中传召在此时突如其来,众人都有些意外。
成之染面容平静,整顿衣裳,随使者入宫。自始至终,都没有多问一句。
宫中比宫外冷清许多,天子的丧子之痛,让一切年节喜庆都显得不合时宜。阶前残雪早已清扫得干干净净,古朴的青石隐约渗出冷气,太极东堂外的梅花开得正盛,不过似乎许久无人打理了。
成之染在东堂见到了天子,痛失爱子,又失宰辅,让他的病容看起来疲惫至极。
天子静静地望着她行礼,赐座后,对恭立在侧的内侍道:“退下。”
内侍迟疑地面面相觑,为首那人道:“陛下龙体欠安……”
“退下。”天子重复了一遍,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成之染不由得看了那内侍一眼,他并不是往常侍奉在天子近前的中官。似乎察觉成之染的视线,他竟也望了过来。
成之染眸中多了几分凌厉,那人略略吃了一惊,率宫人垂首告退。
天子脸上浮现出一种难言的萧瑟,他似乎想说什么,又心事重重,迟迟都一言不发。
成之染垂眸良久,终于问道:“陛下可还安好?”
“朕,不安。”天子道。
成之染心中一动,仿佛有什么声音从心底敲开,她竟不由自主道:“陛下富有四海,统御万民,如何会不安?”
天子怔然,他隐约记起,这回答似曾相识。到底是什么时候听过?
成之染抬起了头,道:“臣如今明白了。”
天子想起来了,那是乾宁元年的春日,他要让成肃留在金陵,而成肃执意要返回京门。那个诚惶诚恐跪服他脚下的镇军将军,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对方的身影。
“你当真明白?”天子似是发问,又似是喟然,眸中是成之染难以承受的哀切。
她突然难以开口。
天子沉默地望着她,眸中闪过一丝隐晦的失望之色,半晌,道:“自从梁公离京,京中几多变故。让他回来罢。”
“梁公既已就国,回京不合规矩。”
“难道朕也要被规矩束缚?”天子缓缓道,“你是他的女儿,可知他为何不肯回京?”
当然是待价而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