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昭远随礼官到天子座前,隔着高高的御阶,他垂眸敛首,看不到天子的身形。他位居司空的叔父成雍立于天子下首,手捧着天子策书,朗声高诵。
成之染听着那策书的文辞,那些盛赞成昭远禀灵聪哲的词句,如同经冬以来庭前飞雪,华丽而微茫地从耳边掠过。
她这个阿弟,或许是禀灵聪哲的,可他今日的盛典,仅仅是因为长子的缘故罢了。成之染侧首,那个跪伏在地的身影,仍旧保留着苍松般挺拔的姿态。
她早该想到会有这一天,或许这一天,对于成昭远而言,已是太迟了。
第360章驸马
寒风在太极殿外呼啸,檐角铜铃乱响,惊起满庭寒鸦。
成雍将策书读罢,中常侍手持世子玺绶,郑重地交与成昭远。
成昭远再拜稽首。
殿中回荡着礼官拖长的声调:“梁国公世子,臣昭远。”
另一位礼官高声应和道:“可。”
鎏金螭纹香炉腾起白烟,成昭远接过玄纁二色册书,缀满明珠的进贤冠沉甸甸压着他面容,如同金丝楠木托盘上的螭钮金印,明闪闪晃得人眼花。
百官闻命,齐齐于阶下致礼,高呼天子万年。
成之染忽然想起极为遥远的过去,孩提之时的成昭远被她抱在怀里,那一方窄窄的京门故宅,他们也曾是世间一对寻常姊弟。
册封礼毕,天子离去。成昭远被朝臣围在中间,四面八方恭贺之声如潮水,他含笑酬答应对,举手投足从容不迫。
成之染静静地望着他,不得不承认,她这个阿弟已经长大了。
步出太极殿,成昭远快步跟上她,唤道:“阿姊。”
他的个头已经比她高出一大截,成之染微微抬眸,道:“梁公世子,恭喜。”
成昭远打量她神色,问道:“阿姊不为我高兴么?”
旁人见她姊弟私语,早已避让一旁。成之染侧首扫了一眼,一言不发。
“阿姊!”成昭远紧跟着她,他还在等着她的回答。
成之染似是低叹,望着宫墙外碧空如洗,缓缓对他道:“父亲将来把东府交给你,莫要做下一个庾慎终。”
成昭远神情微动,沉默了许久,忽而沉声道:“阿姊要做父亲的庾钦年吗?”
成之染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他竟问出这句话,着实令她意外。她盯了对方半晌,道:“如今金陵繁华,百官荣宠,与庾氏当年何异?可是将来,又是何等境地?”
“事在人为,”成昭远似是一笑,“我不是庾慎终,阿姊不必担心。”
他脸上隐约的笑意,如同流云般浅淡。
成之染凝眸良久,她似乎已经不认识这个阿弟了。
————
天子与苏承祜同辇而归。延昌殿前的红梅开了,盘虬枝干上新雪掩映,远远望去明艳若桃花。
苏承祜让宫人剪下一枝梅花,手捧着花枝到殿中,天子在伏案读书,丝丝袅袅的青烟从鎏金兽首中吐出,整个殿中弥漫着沉香的气息。
天子招呼他上前,稍显疲惫的眉眼微微舒展,唇边也带了笑意。
在苏承祜降生之前,他已经有许多年不曾体味幼子承欢膝下的欢愉,唯有眼前这个冰雪聪明的孩子,能勉强抚平他心中淋漓斑驳的旧伤,让他不再一遍又一遍回想,如果他当年的长子逃过了庾慎终的劫难,如今又该是怎样的模样。
殿中依稀传出清浅的笑语,皇次女苏兰猗在门前止步,气喘吁吁地捂住了胸口。
“阿父!阿父!”她喊了两声,径自闯进了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