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顺着细管连通着血脉注入身体。
他躺在那,对章培明说:“爸。你期待我过的,是这样的生活吗?”
章培明沉默良久:“我们总是希望你好。”
章榕会笑起来,笑声从疼痛的胸腔震动着发出,他重复道:“是希望我好?”
“还是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套牢我为你们的私欲买单?”
“为了家族的传承延续,是不是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我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幸福?”
章培明一句也没法回答他,许久从屋里出来。
路青坐在门外的长椅上无聊地支着腮在等,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她冷眼看着丈夫一脸憔悴沧桑,嘱咐护士一定好好把人看住,及时反馈情况。
两人先回西鹊山休息,车里的气氛比进了冻库还要冷清。
路青偏头看过来,开口问他:“我对你还有用么?”
“我们是夫妻,不要说这样的话。”章培明当下并没有心情去敷衍这样愚蠢的问题。
“我只是觉得很没有意思,”路青笑笑说,“怎么转来转去,结果都是一个样。真没有意思。”
“什么叫没有意思!”
章培明骤然怒不可遏道,“榕会是你的儿子,他今天伤成这个样子,你这个做母亲的不说怜悯关心,竟还是这个冷嘲热讽的态度!”
“别冲我撒邪火了!章培明,”路青冷笑道,“章榕会受伤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不是你们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结果吗,怪得到我的头上?让我做了你们的刀,现在真伤了人后悔,难道还是我的错?”
“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就别再装了。”
车子停下,路青推开车门,拉了下披肩,踩着高跟鞋,姿态窈窕地先下了车。
她高傲地仰着头,踩在青翠的草坪上,一步一步往别墅走去。
想起高三那年的冬天,自己穿着单薄的冬靴在自习结束的夜晚穿过漆黑一片的巷弄匆匆回家。
那是一双很旧很旧的鞋子了,里面的绒毛早没了任何保温的作用,当下的每一步都像直接踏在冰上,也像走在凌冽刀锋。
痛苦好像一种轮回的循环,总是在她不同的年纪,殊途同归。
可是,她已经没有那样年轻了。路青想。
章榕会在次日出院的下午,登了郁家的门。
外公正在待客,是他多年前外任的一个门生,这次回来特意上门拜见。
对方看着他半边被纱布挡住的眼睛,一时惊骇:“榕会,这是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外公抬眼看了他,扶着拐杖示意:“那今天,就先不招待你了。”
“好的,老师,”对方立即领会告辞,“您什么时候方便,随时联系我,再上门拜会。”
周强陪同着出门送客,再回来时,听到老人一字一句道。
“你怨不着旁人,章榕会。”
"你故意把自己伤得这么狼狈,哪怕真舍了一只眼,也讨不来那个女人回头看你一眼。"
“可笑不可笑。”老人冷嘲道。
章榕会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面前,良久,双膝缓缓落地,跪了下来。
他目视着地面,平静地对着外公说:“其实很早之前就想告诉您,我遇到了一个很喜欢的人,一直想带回来给您看看。”
“但是怕您不能接受,也怕太贸然会伤害到她。”
“现在人被送走了,我就无所谓了。”
他说:“之前让您帮忙救钱铮时的允诺,我已经决心要食言了——”
“遇到过真心喜欢的,我就没有办法再去跟没有感情的人组成家庭。”
说罢,章榕会郑重地向外公磕了个头。